夜逐渐深了,稀稀疏疏的几颗残星挂在天上,和月亮不怎么明亮的光辉映着。

街上没有行人,只隐约可见两道影子在街上游荡,其中一道影子走几步便要一个晃身,旁边人看不下去,飞快拿刀柄撞了他一下。

“顾深,利索的,一会头儿看见了又要说你,这个月俸禄又不想要了?”

顾深打哈气的手停在半道,眼角还有因困意泛起的点点泪花,他迅速整理好衣服,身上的睡意终于散了个干净,“哎哎,可别,我一个月就这几两银子,再罚可就没了。”

宁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头儿不罚你就有似的,云城这么大点的地方,有哪个秦楼楚馆你没去过?”去也就罢了,又没多少俸禄,只能在大厅蹭着看看今儿又是哪个姑娘出来献舞,忒地丢衙门的人。

顾深不乐意了,“哎,竹竿儿,这你就不懂了,这美人啊,是上天的馈赠,像你这种大老粗自然不明白。”

宁舟没理他,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顾深紧跟着追了上去“我就说你不懂吧,你一个竹竿儿知道什么风月?”

宁舟停下脚步,原地平复了好几瞬,这才忍住想打他的冲动。

“顾深。”

宁舟语气严肃,叫顾深愣了一下,随即他又笑开了“怎的?”

“我成亲了。”

“....”顾深觉得心上中了一箭,宁舟这人不仅高高瘦瘦的像个竹竿,说话也和削尖的竹竿似的,直直往他心上捅,有媳妇了不起啊?

顾深想了想衙门里还没有媳妇的难兄难弟,他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有媳妇是挺了不起的。

“我受伤了。”顾深捂着胸口哼唧“我心疼。”

宁舟理都没理他,径直往前去了,离顾深远了几步,他才清清嗓子咳了一声“快点,采花贼还被头儿压在客栈呢。”

顾深见他停下,赶紧往前追了几步,两人一起赶到了客栈。

*

顾深是被人从床上活生生拽起来的,此时看到大厅中间绑着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顾深拿剑拍了拍五花大绑的采花贼,“小子,挨逮了吧,大半夜还要到客栈调戏美人,你这胆量够可以的啊,比我都肥。”

宁舟眼看他又要不正经,赶紧先他一步打断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厅中间,朝一身红衣的人问了好“头儿。”

红衣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答。随即也看向那绑着的人,吩咐道,“带回衙门。”

大厅的灯光很暗,哪怕是这样暗,也挡不住那一身红衣尽显风华,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官服,可穿在这人身上就是有一种芝兰玉树的美感。

宁舟端详完大厅中央的余止,心中不住地感慨,不愧是头儿,真是到哪都亮眼。

宁舟又看了眼坐在桌子上拿剑拍人的顾深,英气却不粗狂,每条轮廓都像是拿笔画上去一般恰到好处,是一等一的好容貌。他正感叹着,就看见顾深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句头儿。

啧,宁舟心想,好好的一个孩子,就是长了张嘴。

顾深自然不知道宁舟心里想什么,他一脸讨好地朝余止凑过去,“头儿,您可真厉害,这采花贼横行霸道这么久,最后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啊,这厉害人多的是,又好看又厉害的,那就是您独一份儿啊!”

余止没搭腔,顾深心疼自己那几两银子的俸禄,要是扣没了,这个月连悦香阁的大厅都坐不了了。

顾深决定再接再厉,脸算什么,脸能当银子使吗?脸能让他去悦香阁不被老鸨赶出来吗?

都不能。顾深对于自己的结论深以为然,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啧啧啧。”顾深绕着身前的桌椅拍着手走了两圈,又重新靠近余止,“我说怎么一进来就发现云去客栈比往常亮堂许多,原来是头儿这一袭红衣衬的,头儿果然天人之姿,到哪都让人眼前一亮。”

余止终于转过头来,眼中仍旧没什么情绪,一旁的宁舟见状暗道一声糟糕,果然,下一秒就听余止道“你首先应该注意到受害人。”

而不是在这油嘴滑舌。宁舟帮他补全了未完的话。

“罚俸半两。”

顾深一个哀嚎,又罚?这个月铁定去不了悦香阁了,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宁舟看的好笑,正想刺他两句,谁料已经走到门口的余止再次开口,“宁舟也罚。”

宁舟的脸立马皱得比顾深还狠,他就知道。头儿向来铁面无私,迟到了是一定会挨罚的。

顾深倒是找到了平衡似的,用肩撞了撞他,道“这么一看头儿还是公平的,看你也被罚了我心里就舒服了。”

宁舟:....谁能告诉他,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玩意儿,不对,他怎么会认识这样的玩意儿。

宁舟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哎?头儿说受害人,这受害人在哪呢?多可怜的美貌无知少女,摊上这样的事肯定吓坏了。哎?竹竿儿,怎没见着受害人?”

“回去睡觉了。”说话的不是宁舟,是同一个衙门的郑封。

“睡觉?”顾深有点惊讶,一般女子碰见这样的事,即便不哭哭啼啼的,那也得吓的半死,“这姑娘好魄力啊。”顾深由衷赞叹了一句。

“什么姑娘?是个公子。”

“公子?”顾深和宁舟异口同声,过于惊讶让他们声音都比平常要大些。

其实也不怪他们惊讶,这采花贼以往祸害的都是女子,此番竟为了个男子夜闯客栈,也是让人着实没有想到。

郑封点头“你俩来的太晚了,确实是个公子,身后还跟了个侍卫,就是那侍卫将人扔出来的。”

得,弄半天这采花贼还是人家受害人抓住的。好在人已经抓住了,顾深觉得困意又重新上来了,他打了个哈欠,道“那咱赶紧回去睡觉吧,今儿又扣了半两银子,觉再睡不好,那可真是...”

“碰!”

巨大的一声响打断了顾深的话,他哈欠都只打了一半,手还没放下去,就被这忽然的声响吓了一跳。他朝声源处看去,一身短打的男子僵直的站在那里,肩上还挂着一块白色的巾帕,被他从桌上撞翻的椅子还在地上滚了一下。

“哎?这不是小二哥?怎的不睡觉,跑这来了?”

顾深的话一问出口,那小二本来僵直的身子微微抖了几下,也没答话,就直接跑到客栈后面去了。

顾深下意识用手指点了点下唇,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姿势。

这小二为何如此惊慌?是因为今夜见了官,一下子被吓住了,还是....

想到这,顾深的眸色变得深沉,这小二,很是不对劲。

他这厢还在思考,耳边却传来了轻微的击打声,是有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栏杆上的声音。

这声响其实并不大,放在寻常,顾深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可在已经寂静下来的大堂里,却显得尤为清晰。

顾深抬头向上看去,见二楼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披着外衣的公子。那公子手指一下又一下的轻点着手下的栏杆,他动作慢条斯理,却偏偏能让人从中感觉到主人的不耐。

大厅里的光并不亮,但足够顾深看清那公子的长相。他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头发披散着,整个人像是画出来的,眉目如画,昳丽动人。此时正倚着二楼的栏杆,眉头轻轻皱着,神色倦怠。

顾深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旁边的郑封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就是那个公子。”

玉色天成。

难怪那采花贼要对个公子下手了,顾深感慨,这公子确实担得上。

那公子不知是受了凉还是怎的,低头咳了几声,眉心拧在了一处,等停下来的时候,手下敲击的频率明显变快了。

顾深知道这人定是烦了,转身招呼身旁的两人快走。

话音才刚落,也不知从哪冒出个黑衣人,转瞬间就到了顾深几人面前,抬手就要抓宁舟的衣领,宁舟懵了一瞬,嘴比脑子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话就已经问出了口“这是干什么?“

等他意识回笼,立马闭上了嘴。这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他这话显然多余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黑衣人竟然回答了,他抓上宁舟的衣襟,面上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道“扔出去。”

宁舟一时间更迷惑了,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扔出去?”

黑衣人强调“让我家公子烦的,都扔出去。”

顾深等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宁舟就被人拎鸡崽一般拎起。

宁舟眼神茫然了几秒,心想,明明无论从哪个位置,都是顾深离的更近啊,为什么是他先被抓呢?他正迷惑着,顾深的喊声从旁边传了过来,“大侠且慢!”

宁舟迷茫的眼神终于转为清明,神色为之一振。顾深此刻表情严肃,是不多见的正经,宁舟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没想到顾深平日里瞧着不靠谱,却愿意为了他出头,他刚才居然还在想为什么不是顾深先被抓,他可太不是个东西了。然而他的感动并没持续多久,就在顾深的下一句话里被打得烟消云散。

“您扔他的时候轻点,仔细伤了手”

宁舟:....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又听顾深讨好地说,“我们两个就不麻烦您动手了,您扔他一个都是费了心力了,哪敢让您亲自动哪敢让您亲自动手呢?”

宁舟:....

顾深果然还是顾深。宁舟不由得又重新思考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认识这么个玩意,同时又分出心思想,自己杀人藏尸不被头儿发现的几率是多少,直到他们三人都被扔出大门,宁舟都没得出个结论来。

顾深揉了揉发疼的屁股,从地上坐起来,感叹道,“这人也太凶了,说扔就扔啊,他家那公子都没说话,他一个侍卫是不是过分了!竹竿儿,你说那黑衣人怎么这么大的劲,一下子扔我们三个气都不喘一下的,你看看你,让人一拎就起来了,你这也不行啊,好歹是个捕快,这么弱怎么行?”

宁舟将地上的郑封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头都没抬的回道“至少我没一边被人提着衣襟,一边喊大侠饶命。”

顾深:...很好,不愧是竹竿儿,说话总是这么刺人。他理了理衣衫,决定为自己挽回几分颜面“呵,我那是陪他玩的,以我的武功,那还不是...”

宁舟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扶着郑封走远了,顾深见他二人走的干脆,追上去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哎?你两这啥态度啊,不相信?我是那种爱吹嘘的人吗?”

顾深见宁舟不理他,又重新死皮赖脸地凑过去。

“竹竿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看,你都不说话,你肯定是生气了。”

“你看你,能不能别这么小肚鸡肠的,我也想救你,但你看看我两的实力差距,我这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但你要明白,我心里是想救你的。”

“竹竿儿,哎呀竹竿儿。”

三个背影和着月色越来越远,最后渐渐看不到了,声音也越来越轻,随着夜风彻底消散在黑夜中。

客栈里

赵括一个闪身到那公子的身侧,低头道,“公子,这里风大,您快进去歇着吧。”

那公子不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瞧,赵括只低着头,静静等待着。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公子又咳了几声,将身上的衣服拉了拉,转身走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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