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里常年不见天日,自然是又阴又冷,苏棠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踏着步子,慢慢度到苏濂身前。

苏濂受了刑,此时蜷缩在地上,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的缩了下身子。

苏棠没有说话,死牢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许是觉得来人和平时抓他受刑的人很不一样,苏濂踉跄地站起来,看向来人。

苏濂咬牙切齿,不知道多恨,颤着牙根儿喊出了苏棠的名字,苏棠好心情的应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对我不安好心。”

从见到苏棠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有一种直觉。

这个个人是满怀恶意而来的,带着对他的恶意。

所以他一直防范着苏棠,可没想到还是落入今天的境地。

苏棠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悠悠道,“册子又不是我给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放屁!”

苏濂终于失去了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儒雅,声嘶力竭的吼,“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和六扇门的暗线从来都是暗中交流,为了保障暗线安全不被暴露,我从没和他见过面,更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我从来没有给过他册子里那么详细的资料,整个广成侯府,除了你还能有谁?”

许是这般撒泼的样子取悦了苏棠,他轻笑一声,“我未曾骗你。我不过是将册子放进了房间,是他们自己搜走的,几时是我给的了?”

苏濂喘了几口粗气,威胁道,“你出卖我,破坏主上的计划,你背叛阎罗殿,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阎罗殿的眼线遍布,别说死牢里,就算是皇上的后宫,也从没有拉下。苏棠走进了几步,笑他,“你以为我会怕?”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守口如瓶,这些大刑加在你身上,你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若我没猜错,阎罗殿承诺救出沈荷他们?”

“苏濂,你觉得,若是我不想让他们活,他们有几成的几率走出这个牢门?”

苏濂瞳孔急剧收缩,声音拔高,“你敢!”

“我为何不敢?”

“想不到你一生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居然还有一腔柔情放在沈荷身上,不若,就让她先下去等你好不好?”

苏濂的手攥紧栏杆,终究还是慢慢跪下了,“你别伤害她,她就是个傻女人,她什么都不懂的,我求你了,别伤害她。”

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不会有任何起伏,可事到如今…

苏棠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似是多说一句话都会脏了他的耳朵。

苏濂逐渐感觉五脏六腑忽然火烧一样的疼,他弯下身子,企图缓解身上的痛苦,可这于事无补。

“苏,苏棠,你…是今天的晚饭?”

苏棠没回答这句话,反而你问他,“红萝的滋味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它?用它送走第一位夫人,又用它送走儿子,今日我就用万千朵红萝制成的药粉送你上路,你欢不欢喜?”

看着苏濂慢慢渗血的七窍,苏棠可怜他似的走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痛苦挣扎,一点点失去活人的气息。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对女人和孩子不留活口。”

苏濂已经没多少气息了,可听到这句话,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他一生亏欠沈荷甚多,如今只想她平平稳稳地活着。

在他即将闭上眼睛的一刻,苏棠蹲在他耳边呢喃了什么,苏濂本要闭上的眼忽然睁大,他嘶哑着说出一个你字,便在没了声息。

流血的双眼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苏棠没在停留,走出死牢的时候望了望月色,今日月光皎皎,他有些想顾深了。

*

苏棠慢慢的走向长街,心里想着能快点见到顾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可等到路中央的时候,他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这味道苏棠无比熟悉,他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这样的气味中挣扎,可不止怎的,他忽然心慌起来。

他加快脚步,街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苏棠走近了,发现都是阎罗殿的杀手。

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们这是来杀谁?

是谁要启用这么大的阵仗?

苏棠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里怯了场。

心里呼之欲出的一个答案。

不会的。

苏棠强做镇定。

怎么会是顾深呢?

他平日圆滑的紧,不会是他。

可这样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他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往前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哪里有相当大的一滩血迹,血迹不远处横着一把断刀。

他的心忽然停滞了几秒。

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吗?

苏棠认真回忆着过往。

他不知杀过多少的人,染上过多少的鲜血,可他从没有注意过,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少血?

他开始害怕起来。

那么大一滩血迹,人还能活着吗?

苏棠睫毛颤了颤,方才如梦初醒一般。

他转身急忙往六扇门赶。

他的顾深好着呢,只要推开六扇门的大门,他一定会扬着眉毛一脸张扬的问自己,是不是想他了。

苏棠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了街上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打扮轻挑,端得风情,可身上的血腥味骗不了人。

他受伤了。

春和看他傻站在那,觉得自己身上的伤也不亏了。

能让二十四急成这样的,自己能不给银子就瞧吗?

如今不过是身上多了几道口子,却能瞧见他着急的样子,这笔买卖划算的紧。

“二十四,我刚才把你家那口子从血泊里捞出来,扔到六扇门门口了,还杀了不少阎罗殿的人,算是背叛了主人。”

“你可要争点气,让我死的轻松些。”

若阎罗殿没了,他最多死于蛊虫,可若是主人知道了,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也不用谢我,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银子,你家那口子恰巧给过我些银钱,我见他快死了,顺道儿搭把手。”

“不过我一个人可杀不了这么多人,是十九出手了。”

苏棠早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那人是顾深。

那滩血是顾深的。

苏棠踉踉跄跄的往六扇门赶,明明是轻功上的顶顶尖儿,如今却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一路上摔了多少次,自己已经数不清了。

等到了六扇门,他手抬了几次,才颤抖的推开了门。

他怕听到的是不好的消息,可他现在更要在顾深身边。

推开门,满院的人神情焦急的来回踱步,不知道多少盆血水从房间里被端出来。

苏棠晃了晃神,抓住了刚端着血水出来的人,颤着声音问,“顾深呢?”

此时正是焦急的时候,那人忽然被人拽住,本想骂人,可一看来的事苏棠,他立刻就好好的收敛了脾气,语气还带点怜悯,“大夫换了好几个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哎。”

整个六扇门谁不知道眼前这人是顾深的媳妇,可想到顾深的惨状,那人叹了口气,“你…你还是过会在进去吧,我怕你受不了。”

苏棠找不到神一样踉跄着往那间房里走。

端水那人本来急着换新水,方才也没顾上,此时才刚刚想起来。

苏棠,好像是广成候的儿子吧,不过听说他检举广成候有功,圣上赦免了他,只将他贬为庶人便算了。

他默默叹气,男人与男人虽然不常见,可顾深是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六扇门没有不知道的,这好好的一对,顾深要是醒不过来,哎....

他停住漫无目的的思绪,急慌慌的去换水了。

苏棠仍站在那扇门外面,从前,顾深曾无数次打开那扇门,笑着抱过来,唤他一声苏棠,那是他觉得这个名字还有意义,这个名字最动听的时候,可如今他连打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不去死牢,如果他能一直呆在顾深身边,又或者,一开始就不把他卷进来,不因为自己那点卑劣的情感而放任自己进入更深的旋涡,那顾深现在还会是好好的。

苏棠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曾用这双手拿过那么多人的命,如今,别人也要用同样的方法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了吗?

苏棠终于开始觉得疼,一张张从未记在心上的脸开始不断的回想在脑海里,仿佛在嘲笑他。

苏棠,你也怕了吗?

是啊。

苏棠点点头。

我怕了。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怕。

不过一扇门的距离,我却没有勇气推开它。

但那扇门还是开了,韩杨拿着一盆重新被染红的血水急匆匆的略过他。

苏棠一眼就望见了躺在床上的顾深。

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许是被擦拭过了,身上的血迹淡了许多,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新血涌出来。

苏棠被它刺的眼睛血红。

人怎么能流这样多的血呢?

他一步一步走到顾深面前,看他紧皱的眉头和不曾睁开的眼。

“顾深。“苏棠喊他。

可顾深没有回答,苏棠就焦急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寻求安慰似的,固执的,不断重复顾深的名字。

”顾深。”

“顾深。”

不知道是唤给谁听。

顾重一脸憔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小兔崽子从小命大,不会有事的。”

当年顾重从乱葬岗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他胸口一道很深的刀伤,却还是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活蹦乱跳,这次也一样。

苏棠没有松开顾深的手,他松不开顾深的手。

他低头在顾深冰凉的手上落下一吻,不断的摩擦顾深的双手,企图传递给他热量。

”醒一醒吧顾深,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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