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陷在一片黑色的迷雾里,他隐隐约约能听见小孩子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能看见模糊身影了。
他继续走近,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一间密室,周围是坚硬的墙,他看见两个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带着同样的面具,抱着腿靠在墙壁上。
顾深想走过去,问问这是哪里,他们又为什么会在这。
可他们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如何也走不过去。
他尝试着和他们沟通,但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怎样,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可两个孩子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一个孩子忽然站了起来,顾深本来就受限的视野此时更是被挡了个干干净净,只能看见那孩子的背影,知道另一个孩子仍然是坐着的。
站起来的孩子弯下腰,是一把清脆的嗓音,“二十三,你是不是在哭呀?“
隐约传来孩子的啜泣声,却没有说话的声音。
二十三?
顾深眉头轻皱。
怎么这么像阎罗殿的代号?
那孩子伸手去拿二十三的面具,二十三这才出声。
软乎乎的,带着一丝惊慌,”不,不能摘面具...他们,他们说不能摘面具。”
另一个歪头道,”他们又不在,有什么关系?”
声音依旧带着鼻音,”不,不行,他们说了,摘掉面具就杀了我们。”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顾深看见他将自己的面具扔在地上,才伸手重新去摘二十三的。
“二十三,你别怕,我就是想给你擦擦眼泪。”说着,半蹲下想将人抱在怀里,他身量不大,所以抱的费劲,可他仍坚持着拍拍二十三的后背,“呼呼,病痛害怕都飞飞,不怕不怕。”
说到这,他又顿了一下,问,“二十三,你今年几岁呀?”
二十三的逐渐止住了哭,怯怯的,“七岁。”
那孩子笑了一下,“我今年八岁,以后我就是哥哥啦!”说完又摸摸二十三的头,“弟弟不哭。”
他们的称呼和被扔下的面具已经让顾深确认了。
这是阎罗殿的“公房”。
每个将要面临决战的孩子都会被放进这里单独相处几天,让他们培养出感情,出去再相互残杀,留下的那个必定是最心狠的那个,是阎罗殿需要的杀手。
那边声音还在继续,“二十三,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苏棠。”
那声音又笑了,“海棠花吗?我阿娘以前最喜欢海棠花了,你哭起来比海棠花还好看呢,这名字真配你。”
“我叫柳承欢,我爹娘说是希望我承欢膝下的意思。”
顾深一愣,随即死死盯着那个说话的背影,那是,苏棠小的时候吗?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苏棠小时候的模样,没想到是个有些欢脱的性子。
只是他怎么会看见苏棠小时候呢?莫不是日思夜想,太想知道苏棠小时候的样子,都发了癔症?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真正的苏棠吸着鼻子道,“那,那二十四,以后我就叫你哥哥了。”
果然是二十四。
既然知道是在梦里,顾深也就不再纠结,他想看看自己幻想出来的苏棠小时候的样子,却怎么都挪不动脚步,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转过来。
下一刻,他看见刚刚认了哥哥的男孩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珍之重之的放到苏棠手上。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是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了,我把它送给哥哥。”
苏棠好像很高兴,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梅花印可真特别,真好看。”
那少年害羞的点点头,“我娘说这是京城独一无二的样式,我把它送给你,我娘说过,要把它送给重要的人。”
“等回头看见我爹,我要告诉他,我找到重要的人了。”说到这,他又垂下眸子,“我肯定出不去了,这的人说是我爹把我送进来的,可我不信...”
“爹虽然更喜欢弟弟,但我也是他的孩子呀,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一定是这些坏人骗我的,我才不会上当。”
“嗯,”苏棠鼓励道,“他们肯定是骗子,等你出去要和你爹说清楚。”
顾深却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了。
他盯着那块玉佩。
是他丢的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明明一直跟在他身上的。
顾深这才迷糊的想起来。
哦,原来我才是真正的苏棠啊。
他拼尽全力想看看坐在角落里那个人。
那么爱哭,说话软乎乎的,哪点像他?
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顾深懵懂的思考着。
他和苏棠小时候就认识?
在他是二十三,而苏棠是二十四的时候。
阎罗殿里的厮杀,两个孩子只能活一个。
所以当年他在乱葬岗,是因为苏棠?
顾深觉得心开始抽搐着疼。
他忽然觉得这并不是梦。
疼痛的感觉太过真实。
他一面庆幸,是苏棠活了下来,一面又心疼,那样小的一个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
书都没有读完,就要学会拿着刀开始杀人。
一个恍惚之间,顾深又来到了演武场。
刚才还相互依靠的两人,变成了拔剑相向的敌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仇怨呢?
顾深看着年幼的自己拿着剑的手在抖,而苏棠手里的刀还稳稳端在手上。
他看见苏棠对自己步步紧逼,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力。
心里想,就这样吧,让苏棠活下去。
可演武场上的对决已经白热化。
苏棠的刀已经逼至绝境,他慌乱中伸出刀剑去挡,却听见了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年幼的自己看着苏棠不断渗血的胸膛慌了神,他跑过去将人抱住,只能听见微弱的声响。
“别哭,也不要怕,哥哥不疼,我能保护好你。”
“我是不是很自私啊,可是我爹说了,柳家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不能染上无辜人的血。”
“对不起啊,我懦弱的逃跑了,你要加油活下去,你还有爹爹在等你呢...”
他的眼神隔着面具逐渐放空,“哥哥也要去找家人了...”
画面到这里截然而知,可顾深却从脊柱漫上一股凉意。
不对。
不对。
通通不对!
苏棠才是在这场决斗中活着的人,顾重也说过,捡到他的时候,他胸口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怎么会这样?
顾深有些站不住了。
忽如其来的一股力气又支撑他重新站好。
渺小,却容忽视。
顾深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小手,那少年胸膛上还有一道仍在流血的伤口。
他缓缓摘掉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又英气的稚嫩脸颊。
这张脸顾深看了很多年,知道他会跟着顾重,一起长成他今天的样子。
小孩好像受了委屈。
他示意顾深蹲下来,双手抱上顾深的脖颈,撒娇似的蹭了蹭,语气又有点抱怨,“二十四,你怎么还不想起来啊。”
“我一个人呆的太久了。”
顾深猛地睁开眼睛,急剧喘息着从床上坐起来。
自己还没回过神,就先落入了一个怀抱。
这怀抱他异常熟悉。
顾深在被子下拳了拳掌,最后还是回抱了过去。
苏棠骗了他,他根本就不是柳承欢,他们也不是初次相识。
他到底说了几次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