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册子确实有些年头了,顾深从第一页开始翻,发现里面记录着不同人的名字和身世。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数字,有的数字后面是空白的,直接被画了叉,有的数字后面则跟着做过的任务。

那里面不少人已经被打了叉,有的数字后面能写满一页纸,有的只有几行字。

顾深被那随意勾画的红色刺到了双眼。

那记录的仿佛不是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可以被随意宰杀的畜生。

他越看越心惊,直到翻到了某一页,便再也翻不下去。

他看见那只有一行的小字。

苏棠,侯府,二十三。而这行字后面是一片空白,刺眼的红色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淡,反而更加鲜艳。

苏棠死了?

这上面的笔记有些年头了,苏棠这个名字后面什么都没有,说明他刚进阎罗殿就已经丢了命。

阎罗殿每隔几年就要选出一批孩子,训练他们,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每隔几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只有在杀戮中剩下来的几个孩子,才能成为阎罗殿真正的杀手。

而苏棠名字后面的空白,代表他连第一次杀戮都没有撑过去。他死在了那场比试中。

顾深心里彻底染上了寒意,他拿着册子的手不自觉在抖。

那现在这个苏棠是谁?

顾深知道答案就在那个册子上,但他没有勇气继续往下翻。

他用力遏制住颤抖的手,强迫自己接着往下看。

柳承欢,刀柳山庄,二十四。

顾深继续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他翻了好几页,笔墨也由旧到新,他一直看到笔墨的最新处,那里写着,假扮苏棠。

笔迹到这夏然而至。柳承欢是这批孩子的最后一个,这批孩子一共二十四人,柳承欢代号二十四。

顾深忽然有些脱力,可不知是不是形成了惯,他的大脑依旧飞速运转,他想到那日苏棠从客栈的楼梯落在他怀里,从苏棠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香味,又想到与黑衣人的几次交手。

明明武功高于自己,为什么不下狠手。

那日他第一次来探刘府,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暗道,黑衣人的掌风步步接近,他才误打误撞找到了暗格。

顾深缓了一会,他将册子放进怀里,起身出了刘府。

苏棠为什么要引导自己发现他的身份?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个册子给他看?他知道自己在调查阎罗殿,为什么还要放任?

这些,都只有苏棠能给他答案。

他跃进苏棠的屋子,看着往日里病弱的公子轻笑出声,苏棠说,“顾深,我就是故意的。”

*

顾深将怀里的册子放在桌子上,问,“为什么故意让我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特意留下这个册子给我看?”

苏棠垂下眸子,乌压压的睫毛让顾深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听见苏棠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冷上三分。

“因为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苏棠抬起眼睛,往日里无波无澜的眼睛此时更是凝了寒霜,他继续道,“你也想要阎罗殿毁掉不是么。”

顾深有一瞬的怔愣。

是了,这才是苏棠。一个卸下了伪装,不必假装病弱,不用装成一个侯府小公子的杀手。

他身上是久经杀戮的阴冷。

顾深想起他名字后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杀了多少人,才能在尸山血海间将自己磨砺成这个样子。

“你怕?”

“不是。”顾深下意识的回到。他是真的不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苏棠眼神没有刚才冷了,他轻声说,“不一步步引导你发现我,你会信我吗?”

不会。顾深在心里回答,他会抓他,或是,杀他。

苏棠显然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他接着说,“顾深,你不会。你会杀了我。”

顾深没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毁灭阎罗殿?”

阎罗殿是以蛊控人的,必须按时吃解药,这都是顾深多年得到的消息。阎罗殿一旦毁灭,苏棠就活不了了。

“这很难想吗?”苏棠似乎对他的问题很疑惑,“一个只有杀戮的地方应该存在吗?”他又道“你看见了吧,我是柳家的后人。我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柳家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不可以沾上无辜人的血。”

苏棠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知道我是怎么到那去的吗?柳家上下除了我,全都死在了阎罗殿的剑下。”或许连他自己,也早就死在了阎罗殿的剑下。

顾深忽然觉得嗓子发不出声来,半晌,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找我?”

苏棠看着他,然后回答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在明面上的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你看了册子。”

顾深喉结动了动,是啊,他看了册子。

刀柳山庄的惨案,他自小便有耳闻,一个武林里首屈一指的大家,一夜间便让阎罗殿屠了个干净,阎罗殿也由此一战成名。

“顾深,我从没忘记我姓什么。”

苏棠的语气很轻,可顾深却从里面听出了深深的凉意。

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顾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要我怎么帮你?”

苏棠轻笑了一声,随后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要断了他在朝中的左膀右臂。”

顾深眼皮微动,他早就猜测阎罗殿在朝中有比刘庸更得力的人物。

苏棠没跟他绕圈子,他重新倒了茶递到顾深面前,见顾深喝了,他才开口道,“广成候。”

广成候?

虽然知道这人地位不低,可顾深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广成候,那可是陛下亲封的侯爷。

苏棠瞥他一眼,问,“惊什么?广成候的儿子难道是随便认得么?”

顾深放下茶杯,细细思量起来。广成候既然是阎罗殿的人,那么苏棠到侯府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合谋。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苏棠喝了口茶,云淡风轻道,“谋反。”

顾深的手募地攥紧。

谋反,顾深想,阎罗殿的手伸得比他想像得要长的多。

“如此,顾深,不与我合作吗?”

顾深抬头,望进一双深邃的眼里。苏棠的眼底总有他摸不透的东西,亦如他这个人。

“你若任务失败了会怎么样?”

苏棠找他,无非是不想暴露自己,想借着他的手处理侯府。这当然是一个好的选择,苏棠假意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水火不容,可实际上,他有了一个阎罗殿的探子,苏棠多了一把好用的刀。

可若是侯府倒了,那苏棠便是没完成阎罗殿布置的任务,阎罗殿那样的地方,若是任务没有完成,顾深又看了苏棠一眼,这个人会怎么样?

苏棠鲜少的愣了一下,他会怎么样?

他想起数年前,一个小小的少年在水牢里不断挣扎,身上的蛊虫发作起来,浑身如被千刀万剐般疼痛,他眼中痛苦挣扎,身上似被人一寸一寸断了筋脉,连骨头也碾碎了。嘴唇被咬的发白,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苏棠低头盯着茶杯,似乎在倒影里看见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

真没用。

他低头在平静的茶面上吹了几下,吹皱了茶水,也吹开了那个影子,他不在意的喝了口茶,“不过挨几下鞭子罢了。”

没等顾深再问,苏棠又说,“赵括是苏濂的人,我必须在他回来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顾深不说话,苏棠就接着问,“在想要不要上报朝廷?顾深,皇上是会信你,还是信救过他命的苏濂?”

顾深眉毛一下子拧的死紧。他确实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事报给朝廷,可就像苏棠说的,皇上岂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而怀疑有过救命恩情的苏濂?况且,他无凭无据,说了也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连累苏棠。

顾深想明白的很快,几乎眨眼间,他就做好了决定,“你想怎么做?”

“回京,去侯府。”

“可我现在是被贬到这来的。”

苏棠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在云城重遇了你,你帮我解决了赵括身上的命案,我对你有了情义。”

顾深挑眉,苏棠接着说,“于是我不计较当初酒楼的事,一心要带你回京城,好朝夕相处。”

顾深笑道,“你倒是会骗人。”

苏棠回他,“不及顾捕快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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