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记忆让他很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而常识则告诉他海棠花不该长在飞沙走石的悬崖峭壁上。可那片深深浅浅云蒸霞蔚的花海又的的确确是海棠,叶修想自己大概在做梦,梦里即使跌下悬崖也不会死,他附身想要捉住一朵,粉白色却在指尖触碰的瞬间碎成了齑粉。
山间骤然涌起风暴似的的浓雾,它们遮住了视线,等到片刻后消散了少许,叶修发现自己已经从方才崎岖的山路来到了平坦的另一条。也许过于平坦了,藏在雾气里一直延伸,即使看不见前路,似乎也没什么变数,视野里只有无垠的白雾,随时能将他吞没。
他在看似广阔的路中央伸出手去,却摸到了近在咫尺的墙壁,光滑如镜面,将他原本正常频率的吐息反射出绵延的回声,无端多出几分阴森之意。
明明是更荒诞的场景,可叶修却莫名觉得这儿更熟悉,连同不合常理的满山海棠都宛如记忆深处某个被遮盖住的烙印。他似乎也在什么久远的曾经走过如此无解的道路,尽头有一束光,仿佛指引方向,却又永远不可能真正接近,比希望看起来更绝望。
在哪里呢。
在什么时候?
他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空气里依然萦绕着隐约的花香。叶修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扯嗓子喊道:“没带钥匙?”
外面没说话。
叶修给了周泽楷家里钥匙,方便他这几天来去。倒不是他心大,只是小孩儿看着不是什么有邪念的人,再说叶修自认为没财没色给他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人家辛辛苦苦照顾他这么些天,总不至于是为了最终杀人灭口报复社会。
叶修慢吞吞从床上挪下来,腰伤好了大半,离自由活动只有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是真的遥远,走起路来跟地板缠缠绵绵像在跳华尔兹。
他一边应声来了来了,千辛万苦抵达终点,从猫眼一看,不是周泽楷。说不吃惊是假的,叶修拉开门:“老板娘?”
陈果围巾口罩站在外面,还抱着一大束花。
——海棠花。
“这是……来看我?”
“对啊,感不感动?”陈果见他杵那儿发愣,“别傻站着,找个花瓶来!”
叶修一时没能习惯从梦境到现实的转换,瞠目结舌:“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从哪里找来的花?”
“这就是你的知识不足了,这花多抗冻啊,你以为是你?”
“……”
“海棠耐寒得很,不用担心。不过你得记得多给它搬出去晒太阳。”
“这就是你的考虑不足了,老板娘,你看我像养得好这么娇贵玩意儿的人吗?来看我我很感动,下次带点吃的也是好的。”
“你还想有下次啊?还有,少自作多情,不是我送的。”
“那谁这么有闲情逸致?”
“不知道,花店直接送到我这儿。你这种人不会还有追求者吧?”
“什么叫我这种人……你这是看不起我。我跟你说,我其实曾经也——”
“别膨胀。”陈果打断他追忆似水年华,在花束里翻了翻,找出张巴掌大的小卡片,“哎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
叶修打开花里胡哨毫无设计美感、一看就是赠送人十分不走心随手挑的卡片,里侧纯白纸张上龙飞凤舞四个字,早日康复。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陈果凑过来看,抱怨道:“这能看出来什么啊。”
陌生人当然看不出什么,但叶修只是对着熟悉的字迹蹙起眉,片刻后不留痕迹转移话题:“花是别人送的,你不会空着手就来看我了吧?不厚道哇。”
好歹相识大半年、混迹兴欣这么久,叶修倒是很了解陈果会关注什么,果然问题一出姑娘的重点立刻转移,去包里翻慰问品。叶修松了口气,有的没的扯了大半天,陈果又忽然想起什么,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对了,之前我来的时候你是不是问谁没带钥匙——谁有你家钥匙了?”
“……啊?”叶修被她思维的跳跃性震惊了。在他能开口解释或者敷衍之前,门口又窸窸窣窣响起钥匙开门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队友这波人头送得太顺手,叶修沉默。
陈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不用告诉我了,我自己去看。”
————
叶修自认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但眼下这气氛也着实尴尬。周泽楷没料到他家会有别人在,还是个漂亮姑娘,余光看见那束蓬勃漂亮的花触电似的收回目光,局促地蹭了蹭裤边,满满都是无措。
叶修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下意识想要解释,但显然有人比他误会更大。陈果上上下下把来人打量一番,胳膊肘捅捅叶修:“这什么情况啊?盘靓条顺,也没多大吧。叶修你可以啊,不是还走不动路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叶修头痛,决定处理要紧的:“先进来再说。”他正准备过去关门,结果脚下一滑差点又摔下去,幸好有人结束了僵立原地的状况外冲过来扶住他。叶修被这猝不及防的二次伤害疼地差点咬到舌头:“哎哟不行我得回去躺着……小周过来帮我换药。老板娘没事儿你先回去吧,你有什么问题下次我再解答,行不?”
陈果意外地没反驳,再一次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看看他,然后客客气气和另一个打了招呼离开了。
周泽楷则因为老板娘这个称呼放松了些,不过还有别的疑问:“她很高兴?”
叶修猜得出陈果都在想些什么,但面对周泽楷,他讲不出。他千辛万苦回到房间,故技重施转移话题,指挥人去找个花瓶。
过了会儿周泽楷折回来问他这瓶子行不行,叶修靠在床头,看见他垂着眉眼被一丛羞羞怯怯的粉白色簇拥着,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人面桃花相映红,什么是芙蓉向脸两边开。
虽然花种都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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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帮他换了药便去客厅晒太阳。小年轻对他家的采光青睐有加,几乎每次来都窝在沙发上。这次他带上新来的那簇花,在冬日晴天下一起光合作用。
这人向来安安静静不制造人声或其他音源的噪声,叶修悠哉地睡了个午觉。一觉睡醒肚子也饿了,外卖送得很快,门铃叮叮咚咚响,叶修以为总算不用自己再挪去开门了,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动静,手机忍无可忍震动起来,外卖小哥问先生您到底在家不,我看灯都亮着呢。
在在在,马上就来。叶修叹气,身残志坚独立自主,痛恨着慢性病平时不注意,发作要人命。
出了卧室也没见着周泽楷,疑惑的空档先去拿了外卖,回来瞅了一圈,在沙发角落发现抱着抱枕歪歪倒倒的人,已经睡着了。躺在了视线海拔之下,难怪刚才没看见。
叶修对装修丝毫没上心,什么实用买什么,拼拼凑凑花花绿绿挑战审美极限。如果说家里有什么算是可爱的另类存在,大概只有那个长鼻子大象的抱枕,浅绿色,有种可爱的丑,丑得可爱,最重要的是它的手感相当好。唯一一件可爱之物还不是主人主观上想要买,抽奖抽中的。
周泽楷简直对它一见钟情,像喜欢客厅旺盛的光合作用一样喜欢它,玩手机聊天打盹都抱着,睡着了也不撒手。现在趴在那儿睡得很熟,几绺额发软软地垂下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也许是因为学习太累,本科没毕业的叶先生如是猜测。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好似心里的一角,被风吹软了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