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瀚文一级一级踩着台阶往下跳,哼着调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童谣。

“有只雀仔跌落水

跌落水跌落水”

他背着手,专心致志,卫衣上的帽绳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

“有只雀仔跌落水

俾水冲去”

他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下来,仰脸同面前人打招呼:“前辈好。”

王杰希不会对这个小剑客没印象,各种意义上。他看着小孩儿衣帽整齐的模样,转头看了眼大厅外黑下来的天色:“都这个点了,要出去?”

卢瀚文点点头:“买药去。前辈知道哪里有药店吗?”

“出门右转过了路口就有一家。你生病了?”

少年摇摇头:“替别人买。”

王杰希向来把自己队里几个十□□的年轻队员都当孩子照顾,眼前这个才十四岁,怎么放心让他大晚上一个人出去。他皱起眉:“就你自己吗?”

“黄少他们都出去玩啦,只剩我一个。”卢瀚文气鼓鼓的,“他们去酒吧,不带我。”

“你队长呢?”他印象中的喻文州不是会把小朋友留守自己出去浪的类型。

“病的就是他。”

王杰希挑挑眉,喻文州病了?昨天赛场上还好好的。

“队长牙疼。”小孩顺便给他解释,做了个捂住右边脸颊的动作,眯起眼嘶了一声,“脸都肿了。”

潜台词是,所以不能出来见人,所以才有了他这么个小跑腿的。

也不知是出于泛滥的责任感,还是出于某种微妙的探究心理,最后王杰希还是护送小孩去买了药。他发现自己跟这个地域战队职业不同、还差了快十岁的小后辈意外得很有共同语言,比如他俩默契一致抛弃电梯选择走楼梯回房间。

“锻炼身体。”

“没错。”

“节能环保。”

“就是。”

“还清净。”

“前辈你眼光真好。”

“我也这么觉得。”

微草住8层,蓝雨在9层。通道口王杰希犹豫几秒,抬脚跟着卢瀚文继续往上。

小少年问:“前辈要去探望队长吗?他会很高兴的。”

喻文州高不高兴我不知道,反正我乐意。王杰希这么想着,说的却是我还是把你安全送到比较放心。

:::

喻文州听到敲门,冰毛巾还摁在脸上匆匆过来开门:“瀚文吗,辛苦——”

“你”字还没说出来,沉沉地掉下去。喻文州把视线从海拔下移到海拔上,有点惊讶:“王队?你……”

小少年从王杰希背后跳出来,献宝似的把塑料袋捧到他面前:“队长你看,这是王队陪我一起去买的!”

喻文州接过印着药店logo的袋子,一时有些状况外。

王杰希倒是很坦然:“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喻文州总算回过神,侧身让出路,“请。”他又看向另一个,“瀚文谢谢你,回去吧,把门锁好。”

小孩欢天喜地跑远了。

喻文州住的单间,和王杰希自己那间格局没什么不同,甚至连窗户外的景色也是同样流光溢彩的夜。他的行李箱摊在地上,几件衣服横七竖八,笔电打开搁在桌上,屏幕已经黑了,旁边放着杯子,茶包的标签耷拉在外面,已经被茶叶染成了绯红色。

王杰希巡视领土般打量一番:“牙疼就别喝茶这种刺激性的东西了。”

喻文州把冰毛巾换了一面,轻轻按在肿起来的地方,和之前卢瀚文描述的一样嘶了一声:“你们怎么遇到的?”

“我刚从外面回来,上楼正好看到他。”王杰希说,“你可心真大,这么晚让小孩儿一个人出去。”

教育方式出现了分歧。喻文州为自己辩驳:“现在还不到十点。”

“现在都快十点了。”

“十一点前回来就行。”

所以其实是时间观念的差异。

很快另一边毛巾也被焐热了,得去冰下一块。王杰希看着他打开小冰箱里一叠冰毛巾怔住了:“……你这是疼了多久?”

“有备无患。”喻文州拿出新的一块,小心对折,再小心敷在脸上。

王杰希替他把药水拿来,连同医用棉花一起放进冰箱里:“店员说冰个二十分钟,棉花浸湿咬着就行。但是可能作用不大。”

“我知道。”喻文州叹了口气,“当作心理安慰。”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喻文州不光脸颊肿起来一块凄惨异常,整个人看起来也蔫蔫的。

“智齿?”

“……虫牙。”

王杰希摇摇头:“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吃点甜的。”

“控制不住嘛。”他本意并非撒娇,但语气委屈,轻飘飘一个尾音连带整个句子也温软不少。

喻文州是个不怎么著名但非常资深的甜食爱好者。不仅是广式甜品,哪儿的甜食他都抱有十二分的热爱,王杰希光是稻香村就给他寄过三五次。除了手作,各种小零食也爱不释手,最开始被发现一兜糖果的时候还拉卢瀚文挡枪。

彼时王杰希也信了,毕竟他口袋里也常年背着小鱼干喂流浪猫。再后来他的投喂材料里多了各种各样的小甜点,投喂对象多了一个喻文州。

“那怪不得别人。”

“是,我自作自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事到如今于事无补。”

“然也。”

“大师有何高见?”

王杰希摊手:“无计可施,魔术师也救不了你。”

喻文州一字一顿:“做人,最重要的是同情心。”

:::

站在床前面面相觑总觉得气氛诡异得很,于是还是在沙发上相对坐下。他俩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介于漫不经心和唇枪舌剑之间某个微妙的平衡点。这是他俩相处时独特的方式,并非尖锐也不黏腻,和谐又通透。

遗憾的是王杰希亲自买的药水止痛作用并不明显,还苦得要命,对于嗜甜的喻文州而言实在是种煎熬。再又一杯温水下肚之后他坚持不下去了,去浴室仔仔细细刷了牙,直到牙膏的清香完全覆盖药味才算完。

但这样加重了肿痛。他现在整个右半边脸都红了,着实可怜。

如果换一个人,比如卢瀚文,或者黄少天,大概已经疼得在床上滚三圈了。只是这是喻文州,一副忍辱负重大义灭亲的沉痛表情,病恹恹阴惨惨,知道的尚能同情他和牙疼作斗争,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王杰希伸出手,严肃地念了句古早电视剧的常用台词:“疼就掐我。”

喻文州拒绝了他:“又不是生孩子。”

背后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霓虹从另一半透进来,玻璃倒映着远处月光的碎影,夜色太美,醉人心神。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他忽然凑过来亲了下喻文州,然后退回安全距离好整以暇,“好点没?”

喻文州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效果么?”王杰希很少见到这个人这么无措的时刻,成就感满满。他挑挑眉,“那再来一次。”

喻文州看着对方瞳孔里越来越近的自己,吐息温热扑向唇间。他躲不开,也不想躲,索性闭上眼。

月色和光影淹没了他们。在一堆突如其来毛线团般乱七八糟的情绪里他晕乎乎地想到,骗人,这样根本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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