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河开着车往秦胜广发的位置驶去,雨声渐收,只余下根根分明的细线斜斜的织进昏暗的暮色中。外面风很大,两侧的风景树枝丫剧烈摇晃,树叶扑簌簌往下掉,似无数只濒死的蛾子。

路灯也跟着风雨摇晃,时闪时现,突然嘭一声,全部熄灭。两侧斑驳树影刹那间消失,但能通过声音判断,它们还在风中摇摆。

车灯穿破混沌的夜色,映亮了一部分地面,撒了层厚厚的白霜似的,有蛾子跨过黑白边界,在光中张牙舞爪,仿佛被一只手故意拨弄。

王清河停下了车,静静看着前方,所有的树叶突然调转方向,往她这边来了。风并没有换方向,而是那些树叶被一股力量逆着风送过来。

周围温度骤降,车窗上结出水晶似的霜花,这是地府的人来到人间时会出现的现象。

车前,一道人影从缓慢踱步而来。他穿过黑暗,站在光线中,着一袭中式黑袍,腰间挂着一根狰狞的鞭子,拧成团,毒蛇似盘踞在那里,和他矮小的身形形成巨大反差。

那人的脚步很慢,腰间毒蛇随之晃动。他跨过无边夜色,站在光里,极好的眉眼像是画家细细描的,总是带着温润的微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乌黑的头发柔软且蓬松,似墨汁侵染的棉花糖。

“使者姐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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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稻草人?”

小花捂着鲜血泉涌的肩膀,几步跨到墙上,灭魂斧寒光凛冽,那道黑影就掉了下来。

她跟着跳下来,肩膀随之震动,伤口裂得更大,她疼得呲牙咧嘴。雨丝冲刷她脸上的厚重妆容,形成一道道花花绿绿的斑驳小蛇,看起来像只恶鬼。

稻草人手里拿着条纸做的长鞭,鞭稍有道漆黑的阴符,小花把阴符摘下来:“地府的东西?竟敢伤我?不想活了嘛?”

小花向来温和,在大院的时候,连说话声音都是软软的,现在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秦胜广和大福大气都不敢出,连连点头附和。

“老板怎么还没过来?你不是说她已经过来了吗?”

“她说半个小时之内过来,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秦胜广回说。

“这个稻草人被下了阴符,就算背后的人再厉害,最多也撑不了十几分钟,显然是用来拖住我们的,或者……”小花沉吟片刻:“用我们,把老板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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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河打开车门,看了一眼后面,无限绵延的黑暗里,无数双发光在眼睛扑闪扑闪,腥臭味蔓延过来,像是下过暴雨后的河面。收回目光,王清河来到车前,展颜一笑,似故友重逢。

“好久不见,金熙鸿。”

金熙鸿还是十二岁时的样子,眉眼疏朗,穿着矜贵:“使者姐姐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我却不一样了,”他抬起衣袖闻了闻,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除了这副永远也长不大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的皮肤再也没有血色,我的身上全是阴冷潮湿的味道,你闻过老鼠的味道嘛?就是那种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

腥味越发迫近,王清河甚至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看,她知道哪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已经走出来了。

这些腥味当中,王清河闻到了金熙鸿说的阴冷味道,像是被雨淋湿的腐朽枯叶散发出来的。但她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望着眼前的孩子。

“使者姐姐愿意去我家做客嘛?”金熙鸿话锋一转,笑得有些天真,仿佛是小孩子在邀请喜欢的朋友回家。

“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但我不想和你回家。”

金熙鸿仍然在笑着:“那可由不得姐姐了。”

他手中的龙骨鞭钲然出动,灵蛇般袭向王清河面门,黑暗中的幽鬼们伺机出动,掠起数道腥风。王清河豁然转身,指尖飞射出无数燃着业火的灵符,咻咻几声,爆裂的火苗映亮了蛇鬼们狰狞的面孔。

王清河早已料到,面不改色的转身,抓住来到面前的龙骨鞭,巨大的威力使鞭稍使她手背上绽出一道血痕。王清河忍痛让龙骨鞭在手背上绕了几圈,另只手祭出灵符,击打在龙骨鞭上。

熊熊燃烧的业火顺着鞭子延伸过去,刹那就烧到了金熙鸿的手臂。他惨白的皮肤浮现出数道血红色的龟裂,绵延的黑气从龟裂中泄露出来。

“金熙鸿,我不知你有什么奇遇,也不知道你练了什么邪法,这些都与我无关,只要你不害人,我就不伤你。”

“你还以为你是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嘛?你现在无非是一具承着北渚记忆的躯体罢了,你那点微薄神力还得靠着符篆才能发挥出来。”金熙鸿说着,手指用力,手臂上的龟裂转瞬恢复如常,黑气如潮水般淹没了业火。

王清河紧急撤手,金熙鸿鬼魅的来到身边,断刃悄无声息的刺入她的右腹,他身形矮,仰着头看王清河,温柔的说:“放心,我避开了所有内脏,你不会马上死去,只会流点血,北渚姐姐,和我回家吧。”

剧痛从伤口处传来,王清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黑暗中的幽鬼们立即俯冲上来,呲着尖锐的獠牙,对着王清河张牙舞爪。它们有动物的大部分习性,自然能闻出来,这个女人的手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

金熙鸿长得粉雕玉琢,眼下虽然肤色惨白,也是极好看的眉眼,但他沉着眸子,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滚。”

幽鬼们扭动着脖子关节,似乎准备和他打一架,却在金熙鸿冷鸷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退到黑暗中去了。

再次醒来,王清河浑身像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的却是她此生再也不想看见的一幕。

一望无际的焦黑大地上,盘根着一道手掌粗细的龟裂,下面透露着猩红的光。龟裂旖旎曲折,延长至她看不见的地方。在裂开的缝隙间,长着蛛网般的晶蓝色物质,有的地方堆砌如冰锥,有的地方薄如蝉翼。

乍眼看去,像是有人用拙劣的针法硬生生把龟裂缝合在一起。

王清河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痛,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画面,还没等她看见,就转瞬即逝。她什么也捕捉不到,只有漫天悲伤阵阵涌上心头。

仿佛曾经在这里,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王清河清楚的知道,她失去的,是阿爹给她的神骨,是她漫长的生命。

那时候南沙还叫犬丘,万古城里还住着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却不想犬丘突发疫病,朝病夕亡,千家万户挂上白幡,青石板上全是纷飞的纸钱,被雨一淋,就变成了蜷缩的虫类,在雨水里发胀腐烂。

疫情来势汹汹,无人能治,犬丘百姓半月内死伤尽半。

于是百姓献上三牲,跳起傩舞,请神明降世。

彼时金照山诸神早已算到犬丘会有此难,犬丘城内的地裂早就存在,金照山众神担忧地裂会伤及百姓,便用四神器加固地裂,以保平安。

四神器完成封印后,其中的华阴令交给了当时的巫族大祭司,命其代代相传不得有误,另外三件神器放在琉璃塔中,命仙使每日轮值看守。

犬丘地裂豁开,数万百姓横死,究其根本,是王清河看管琉璃塔不力,导致神器被盗。所以解救犬丘的重任自然落在了王清河身上。

当时天帝放出话,谁有能力治理犬丘瘟患,就敲响瑶殿前的堂鼓。整整三天,瑶殿寂静无声,只有盘旋在绵延山峦的风来到瑶殿前,拍打干净的鼓面,发出声若细纹的战栗。

第四天,衰神北渚拾阶而上,敲响堂鼓。

厚重的鼓声破开那天早上沉甸甸的雾霭,传到金照山的每一个山头上,所有神仙都松了一口气。地裂凶险,神鬼莫近,谁去治理就是有去无回。

算得衰神北渚识相,知道一切皆因她而起,主动承担了责任。

再后来,金照山众神依然日日消遣作乐,没人关心衰神北渚怎么样。只是偶然在煮茶对弈时谈起,犬丘瘟疫好像止住了,阎王最近也没上来闹了,至于衰神北渚,万万千千神仙中的一个,有人记得她,却也懒得提起。

北渚来到犬丘,见到众生疾苦,一个孩子,早晨死了母亲,晚上死了姐姐,第二天早上父亲也感染了瘟疫。他非但不怕,还趴在感染重病的父亲身上,哭得不能自已,让爹爹把自己一起带走。

诸如此象,数不胜数。

那时犬丘边上的万古城上有一个奇人,人人都怕瘟疫,独他不会感染,他每日在犬丘城中寻觅,把孤苦无依的患病乞丐带回万古城,好生照养。

北渚陪着那个年轻人在万古城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陪着他在城里找活着的人,若是碰见尸体,就带到乱葬岗烧了。

不久后,北渚找到了地裂所在。

她原本只打算悄声离开的,没想到遇到了早起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素衣,正从地里摘菜回来,准备给大家做早饭。

两人在山间小路上相遇,年轻人往上走,缝缝补补的靴边沾着晨泥,北渚往下走,莲青衣裙扫过石板,一尘不染。

“出去啊?”

北渚经常出门,在外面待好大一阵才回来,年轻人以为她又是出门做事。

北渚勾着脖子看了看篮子里的菜,有白菜有葱,还有圆滚滚沾着泥的土豆,年轻人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还没咽气的野鸡,它浑身的羽毛流光溢彩,此刻毫无尊严的被人提着脖子。

“我在废弃的营房里发现一口铁锅,待会儿做土豆炖鸡。”年轻人说着,想到有一年冬天,父亲带着他们一家人外出打猎,也打到一只野鸡。

当时长姐看那野鸡长得五彩斑斓煞是好看,说什么也不准父亲杀野鸡。父亲好声好气的哄着,等长姐去捉雪兔的时候,父亲二话不说,把野鸡拔毛放血,用雪洗干净了,把从家里带来的土豆切成块,放在铁锅里加上冰块一起煮。

那年碎雪纷飞,他们一家三口围着一口铁锅烤火,父亲一边生火一边翻着炭里的红薯,长姐披着大氅,鼻尖被冻得通红,好奇的望着冒着热气的锅,说:“爹爹,这里面是什么呀,这么香?”

父亲笑而不语。

记忆潮水般涌来,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北渚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年轻人总是爱出神,出神的时候表情各异,有时候笑着,有时候又愁云密布,仿佛在那瞬间去到了另一个时空。

北渚遗憾的说:“可惜我吃不到了。”

年轻人以最快的速度从温柔的回忆里脱身,笑道:“不打紧,我给你留一份。”

“不用了,再见,徐汇。”

回忆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把王清河笼在其中。她呆呆的望着地裂,剔骨一幕还历历在现,把天生地就的神骨从肉里提出来,炼化,变成千万根又韧又长的线……

王清河至今还能回想那种痛意,她脸上浮出阵阵冷汗,看向立在地裂旁的黑衣人:“金熙鸿,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金熙鸿负手而立,十二岁的孩子做出这般模样,有种诡异的老练。他俯下身,用手拨了拨那细长的线,指腹立即破开,不过淌出来的并非鲜血,而是阵阵黑气。

他眸色暗了暗,用手指将黑气抹去,回过身,对着王清河蔡然一笑:“北渚姐姐,我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好不好?”

王清河瞳孔一缩:“你在说什么?”

“我要把你的神骨,还给你!”

说罢,金熙鸿诡异的来到王清河身边,他手指划出诡异的符咒,往前轻轻一推,那符咒立即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灼烧感立即传来,王清河准备用手去摸,手指却被烫得猛得缩回。

她自己看不见,金熙鸿却看得分明。此刻她脖颈上,那道诡异的符咒下,另一道圆形符咒逐渐显露出来,闪现出刺目金芒,仿佛从皮肤里渗出来似的。

王清河想阻止那道符咒把禁制吸出来,想用业火焚烧,可两道强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碰撞,几乎用掉了她全部力气。她的手停留在脖颈前方,手指成爪状,手背上的骨线绷紧。

金熙鸿见罢,手指飞快,又划了好几道符咒,从王清河身体的其他地方打进去,从内推移着禁制离开。

“是谁……教……你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发出来。

金熙鸿面无表情的又打了好几道符咒。

“此乃鬼解箓,能克一切禁制,为了学它,我用了一百年。”

话音刚坠,王清河就感觉到一股力量被挤出身体。紧接着,那纠葛盘旋的圆形禁制从皮肤上完整剥落,相当于一整块肉从皮肤上撕下,鲜血水似的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圆形禁制漂浮在空中,沾染了王清河的鲜血,掠起一道嫣红色的残影。王清河伸出手,想抓住禁制,那禁制却调皮似的,从她指尖溜走,在她周围转了好转。

禁制颜色越来越淡,化为一缕极细的雾,在空中飘散。

腥风四起,大地战栗,千千万万跟粗细不同的线开始晃动,抽离,它们在空中盘旋,似乎在嗅着主人的味道。

片刻,这些由神骨变成的丝线就锁定了目标,它们一根连着一根,散着幽然的白光,钻入王清河体内。

当初,神骨从身体里抽离有多痛,现在,神骨回来身体里重塑就有多痛。

金熙鸿扭曲的笑着,迅速朝着地裂跑去,没有了神骨的维持,地裂正在往两侧推移,猩红的光透露出来,映亮了他狰狞的脸。

然而,当他看见地裂下的场景后,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这怎么可能?怎么还有一道神骨,这道神骨是谁的?北渚,你究竟用了几道神骨?”

王清河已经痛晕过去,丝线还在不断进入她的身体。恍惚间,金熙鸿看见了当年北渚穿着莲青衣裙剔骨的模样,转瞬,看见的又是王清河躺在地上,脖颈有道血红的圆形伤痕。

金熙鸿正想过去,黑暗中传来了无数道光,有人来找王清河了。

“速回,不得有误!”

耳畔忽然想起那人威压的喊声,金熙鸿只能咬咬牙关,消失在了黑暗里。

金隶最先看见王清河,此刻神骨已经完全回到她身体里,长而诡异的地裂散发着猩红的光,仿佛在驱使他过去看。

金隶稳了稳心神,命手下的人,勘察四周,抱着王清河离开了。

再次醒来,王清河最先看见的,是干净明亮的病房。

那天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她梦见了金熙鸿,梦见了地裂,还有收回的神骨。王清河悚然一惊,立即起身,摸向脖颈。

那里光滑如初,不再有刺痛感,那是因为,神骨回到她身上,她的神力和自愈能力又回来了。

她又变成了衰神北渚。

那地裂呢?

王清河立即起身,下床去看窗外。医院打理得到的花园里,有脚步匆忙来看病人的,也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花园里悠闲的散步。

怎么都不像是地裂洞开,疫病重发的样子。

当年地裂缝合后,犬丘的疫病并没有随之消失,它已经扩散开,甚至蔓延到了其他城镇。地裂带来的疫病并没有治愈之法,之所以没有蔓延至今,是因为那时候的人,用人命填了瘟疫。

如果疫病再次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下床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王清河回过身。金隶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眼底也有些发青,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亏得金隶皮相好,要是其他人,现在看起来该是狼狈了,金隶却更添落拓。

他走过来,把王清河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病床上,未加思索,就用手把王清河的脚底板擦干净了。因为常年练习术法,金隶的手掌有些厚茧,磨在脚心,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

王清河蜷着脚趾,等到金隶收回手,以最快的速度把脚收回床上,用被子盖住了。

衰神的耳根有些发红,脸上却很镇定,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我睡多久了。”

“一个星期。”

“大福他们?”

“都没事,小花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她的身份,你怎么知道的?”

说到这个,王清河笑了:“红衣白婆号称地府中最不近人情的摆渡人,徐二爷羁留人间多年,身上又背着十几万条人命,她怎么可能放过他,那天晚上我已经做好和她打一架的准备了,没想到她来溜一圈就走了。找了几个地府的人问消息,在稍加推敲,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金隶抿唇一笑:“你向来很聪明。”

当年这句话她经常说,王清河擅长鼓励教学,对金熙鸿和金隶,不管他们有没有进步,都会找出好的点说出来。当然,这两个人都是天才,多数都在进步,而且进步不小。

可现在这句话换成金隶对她说了,她心里有些怪怪的。

王清河干笑几声,准备揭过这个话题:“金家怎么样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金温文?”

“我没打算处置他,他自己离开了金家,说不干了。”

“不干了,金家怎么一大家人,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那金家大大小小的事,岂不是都落在你头上了?”

金隶点了点头,这几天他忙着料理金家事物,又要在医院守着王清河,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也得亏他是巫族大祭司,要是常人,身体早就挎了。

“老爷子呢?”

“他想见你一面。”

“见我,什么时候?”

“他现在就在门外,这几天你一直没醒,但他每天都来,清河,你不想见可以不见,我马上让他走。”

“别,”王清河说着,用手抓了两把头发:“让他进来的,一大把年轻了,赶过来不容易。”

金隶尊重王清河的选择,马上就转身出去了,片刻,老族长被他推了进来。

已经太久没见过老族长,王清河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已经太老太老,以至于路都走不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金族长,别来无恙。”

金泽枯树般的脸上没有多大表情,和很久之前一样,总爱板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

“金隶,你先出去一下。”

金隶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看向王清河,看见王清河点了点头,他才转身出门。

“使者,我不想和你绕弯子,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老族长不卑不亢,半点看不出求人的态度。可王清河知道,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她求金泽赐华阴令的时候,老爷子没有现在这么老,神气是还在的,可现在,他的威严和神气早被时间吞噬,只留下一把被岁月腐朽得随时都会崩坏的骨头。

但王清河并未仗势欺人的人,她恭恭敬敬道:“族长但说无妨。”

“我想求你,和金隶结婚。”

这一惊非小,王清河没想到是这件事,感觉永远都不像是族长该说出来的事。她之前千般顾虑,无非是因为没有神骨,她终有一日会消亡,如今神骨回来,她重新获得了漫长的生命,若是金隶愿意,她也愿意,他们两人肯定是要长相厮守的。

可这话让曾经厌弃过金隶的族长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当然,王清河知道,族长绝不会是为了金隶的幸福提出来的。

“使者不喜欢金隶吗?”

这句话到把王清河问到了,喜欢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当着族长的面说出来,怪难为情的。于是王清河反其道而行之,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金族长不像是会操心金隶终身大事的人。”

“不错,请使者嫁给金隶,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巫族。”金族长手上的佛珠啪嗒作响,他继续说道:“恶鬼成为巫族大祭司,这尘世间该有一场浩劫的,可这场浩劫没有发生,因为恶鬼遇到了你。使者,如果恶鬼是埋在巫族里的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那我希望你,成为那根永远都不会点燃的引子。”

金族长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溜光水滑的玉镯:“此乃亡妻的家传之物,她嘱咐我,此物只能给予下一任大祭司的妻子,现在,我将它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巫族儿媳。倘若金隶负你苛待于你,只要使者告知,我就是在九幽泉下,也要爬出来教训他。”

要是寻常女子,怕是会被这一番言论感动了。可王清河却不,金族长这是要用婚姻锁住王清河,锁住了王清河,也就是锁住了金隶。

金熙鸿枉死,金正奇膝下儿女并无此志向和能力,如今,有能力担此大任的只有金隶。即便知道他是恶鬼,即便知道他对大祭司位置不屑一顾。可为了巫族,为了金照山,他愿意用尽一切办法让金隶留在这个位置上,让金隶只能为巫族发光发热。

金隶进来时,金族长正驱动着遥控轮椅往外走,他双腿上躺着一只精致的盒子,脸色不大好看。

金族长停下轮椅,看着金隶,欲说什么,终究还是住了嘴,出门去了。

王清河看起来心情不错,对着金隶招手。金隶俯下身,以为她要说什么。

王清河用手摸了摸金隶眼睛下面的青色,心疼的说:“这几天累坏了吧。”

“不累,我已经通知大院的人你醒了,他们等会儿就到了。”

“你现在要干什么?”

金隶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说:“现在没事,和你聊聊天。”

“不用聊天,睡觉罢。”

“嗯?”金隶眉梢一挑,正要说什么,王清河就继续说话了。

“你这几天肯定累坏了,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把床让给你,你睡一会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金隶差点会错了意。

“你笑什么,赶快上来睡,我的小金隶,这几天太辛苦了。”

王清河说着就要起来,被金隶拉住:“不用,这床足够大,我们两个睡得下。”

很快,金隶就躺在床上了,这床确实足够大,两个人睡勉勉强强。王清河把被子盖过来,掖住被角。

两人迎面躺着,彼此的呼吸喷洒在脸上,金隶浅色眸子睁得大大的,里面光华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清河索性用手把他眼睛遮住了,用命令的口吻说:“闭眼,睡觉。”

手心传来小刷子般的触感,那是金隶在眨眼,后来频率越来越慢,金隶应该是要睡着了。

金隶忙了好几天都没感觉困,现在只在床上躺了一下,困意就马上袭来,在失去意识前,他说道:“我已经不小了。”

王清河乐了,拿开手,金隶确实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眼睫刷子似的陈着,乖巧的像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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