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强迫自己别过脸去，可是脑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双手。

犹自记得，当日龙隐寺上，她那双纤纤玉手曾经亲手点茶，点出的茶中竹影斑驳栩栩如生。

小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般本领。

念莜将银票推到了萧子珩面前，可是萧子珩在看了一眼后，却是别过脸去了。

念莜不免有些诧异，诧异之外又有些忐忑。他别过脸去，俊美的脸庞紧绷着，看样子仿佛不悦

这是什么意思，嫌少

若是嫌少，她是真没办法了。她也算是何家的千金小姐，便是有些阅历，也干不来跑出去经商挣银子的事，如今这些，实在是她所有了。

谁知道正在那里胡乱猜想着，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沉沙哑的话语。

“我不要银子。你若想谢我，不如帮我点一盏茶，可否”

念莜猛然间抬头看过去，却见萧子珩深远的双眸透着包容，就那么温和地望着自己。

她诧异地望着他，眼神湿润而茫然。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三姑娘若是觉得我唐突了你，只当我莽撞了吧。”

念莜其实是明白他的意思，定然是不忍心收这银子，便干脆想出个法子让自己还这人情，她心头感激，胸口那里只觉得满满的，酸涩难言，又觉得甜蜜感动。

她微微颔首，笑盈盈地道：“九叔客气了。谢九叔。”

若是上辈子那个念莜，未必能做到如今的坦然，只是现在到底重活一世，她明白了萧子珩的用意，便也安然收下了他的好意。

此时侧首看过去，却见旁边的茶瓶已经烧沸了，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笑着道：“九叔，这茶叶已经炙烤过了，需要慢慢研磨成末。”

她原意是，若是他要喝，不妨她去叫些现成的茶末来给他点茶。

谁知道萧子珩却道：“外面茶博士做得未必和我口味，还是你来吧。”

念莜听着他那话，虽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没多想，当下只好将小茶块放入茶臼中，轻轻地用木椎捣碎了，再用罗枢密将这捣碎的茶末子筛过一道，只剩下细腻的茶粉。

往日她所是要点茶，这些活计自然是由丫鬟来完成。头一次自己来做这些，并不娴熟，捣了半响才总算得了一些细腻的茶粉，最后还得将这些茶粉放到石转运上，用茶碾再细细地磨一遍。

炭炉里的银炭犹自烧着，茶室里本就有些热，如今她忙碌了半响，不免气息微喘。

就在这时，却见一个白帕子递到了自己面前。

她抬头看过去，便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黑眸带着温和的笑意，望向她的额头。

她这才知道，自己额头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她脸上越发热了，不过还是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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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帕子，轻轻地才擦拭过了。

萧子珩自然地接过去那帕子。

她咬唇，低声道：“谢谢。”

萧子珩轻笑了下：“劳烦姑娘了。”

念莜听着那低沉语音中的笑意，心里有些着恼，更多的又是羞窘。

不过她还是忍下了，深吸口气，低声道：“九叔，现在可以点茶了，你想点哪一道”

萧子珩淡道：“不忙的，你刚劳累了半响，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便有外面守候着的店小二进来了，却是送来一个漆黑托盘，里面放着茶粉桂花糕、葱茶饼和马蹄茶糕等，还有两小盏茶花香薷汤。

萧子珩亲自取了一盏茶花香薷汤，递到她面前：“先用一些”

念莜推不过，只好就着他的手接过来，慢条斯理地饮了。

萧子珩则是取过来另外一盏，仰头喝下，动作干脆利落。

念莜一看他那个姿态，就知道他并不喜喝这个的，如今怕不过是陪着自己，勉强喝一些。

她心里感念他的体贴，却是越发不明白。他既怜悯自己弱女无助，起了侠义心肠想要帮自己，何苦又这样为难自己，让自己做这碾茶的苦工。这可是费时费力，眼瞅着已经日当正午，却依然不曾为他点茶呢。

没想到萧子珩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淡声道：“我素来喜点茶之道，不过凡事总喜欢亲力亲为，只有自己碾茶筛茶，方知茶中乐趣。”

念莜听得这个，点点头。她知道有些文人墨客，或者修身养性的老人家，偏好此道，没想到萧子珩也喜欢

一时不免想起萧从樱所说，她家九叔就是个老古板，做事一板一眼苛刻得很，如今看来果真是不假。

一边准备点茶，一边仿若不经意地扫过他那脸庞，那眉毛刚楞有型，一双眸子则是凌厉严肃，还有那总是板着的面孔，不免想着，这样的男子，纵然本来是极为俊美的，怕是也不讨人喜欢吧

可以当长辈来敬着远着，却做不得亲近之人。

她正想着呢，便见萧子珩一双探索的眸子扫过来。

她微惊，忙低下头，柔声道：“九叔，我点茶了。”

她今日点的是“战雪涛”，便是点茶之时，茶汤上会浮现一层白色浪花。别看只是简单的浪花，个中学问却很多，怎么把这浪花点得犹如波涛一般汹涌，这都是点茶耐人寻味之处。

念莜的“战雪涛”点出来白浪细腻，一波又一波，犹如清风吹拂大海般，使人心旷神怡。

萧子珩坐在一旁，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点茶女子，却觉她低垂着眼，文静娴雅，纤细柔白的手提着那茶瓶，端得是亭亭玉立，软玉温香。

他呼吸微紧，眸中颜色转深，再出声时，却是语音沙哑的：

“之前你得的那砚台，可曾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