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放晴,一轮暖日从东边升起,夏铁林带着夏天要回乡下老家。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骂骂咧咧地等车。
去乡下老家一个小时才有一班车从站点发出,而且这辆车是循环车,到了站点再折返回来,来回一共一个小时。
站点回乡的人不多,今天城里也没有什么集市,坐车的人很少。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那辆班车才来。
夏天随夏铁林上车,车上有人售票,一个人十块钱。
夏铁林交了二十,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夏天也默默跟上。
一路晃晃荡荡,最后半截回老家的是条土路,灰尘弥漫,呛得人直咳嗽,坐窗边的人早就习惯,眼疾手快地拉上窗户。
又坐了不久,夏天就看到眼前低矮的平房,整齐翠绿的田地,他们到了。
老家院子前有一颗槐树,长得枝繁叶茂,能遮挡阴凉,张菊花就站在院子口树下和同村的人唠嗑,顺便抓了一把瓜子揣兜里,边唠嗑边嗑瓜子。
同村的人看了看天色,“哟,不早了,我这要回家做饭了。”
张菊花还没唠尽兴,但也知道耽误做饭不行,就挥手让她快去,两人正告别呢,夏铁林耷拉着腿从远处走来,还是同村的人眼尖,“那是不是你家老大?”
张菊花眼睛一瓢,欢喜起来。
“是的是的,今天说回来呢。”
“我就说你这一大晌午站这干嘛,敢情不是想和我说话,是等儿子呢!”同村的人笑话道,然后也不耽误工夫,挥挥手走了。
张菊花捂嘴笑了起来,往前紧走几步,又似想起什么往院内喊道:“娟子,你快把鸡杀了,你哥回来了!”
从西边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身形壮大的女子,她身高腿粗,肩膀也宽,瓮声瓮气地应道:“知道了。”
鸡圈里混乱起来,一只大手眼疾手快地逮住一只肥鸡,夏娟抓住鸡的翅膀,一把提了起来。
夏天走在夏铁林的后面,他们家最后的这段路柏油马路没修进来,还是村上的土路,车轮滚过就扬起黄土,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被张菊花迎上带回了家里。
夏天除了过年基本也没怎么回来过,她妈林花更是年年待在城里,基本不下乡来。
两人刚走到院口,就听见一声高昂的鸡叫,接着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就没声了。
夏娟正对着院门,在西边厨房杀鸡。
夏家院子是东西走向,院门对着厨房,右手边是一排坐北朝南的卧室,左边是仓库。
夏娟把鸡头抓住放鸡血,看鸡不动了,血也放得差不多,她才抬头冲正看她的众人打个招呼。
“大哥,夏天。”
张菊花笑眯眯的冲夏天招手,“你去厨房帮你姑姑,我和你爸说会子话。”
夏家只有一排屋子,原本是个大通铺,后来姑娘大了,儿子又娶媳妇,就把堂屋给隔了隔,拆出两间房来。但隔断也只是从客厅左右用薄木板给加了一层阻挡视线的东西,隔音并不好。
基本你坐在堂屋,卧室里说什么都能听见。
夏天垂着脑袋轻轻点头,她早已习惯,一回来就干活,甚至连口水都不给喝。但是,她等张菊花和夏铁林进屋,看着小姑,颊边小小的扬起微笑凑到夏娟身旁看她干活。
夏娟手不干净,灶上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烫鸡毛。
她一手拎起几公斤重的大公鸡,一手端起放了一大碗鸡血的海碗,冲凑到她身边的夏天压低声音说道:“进来。”
两个人像是约好的一样,夏天进来就坐在柴火灶的小马扎上看火,夏娟把鸡扔到一边,打水洗干净手,从厨房柜子的上面拿出了一罐蜂蜜,又拿了一个瓷碗,擓了满满两大勺子蜂蜜加热水冲开摆到夏天面前。
她好像不擅长微笑,但嘴角还是微微勾起。
“你喝。”
夏天眼睛弯起,捧着有点烫手的瓷碗,冲夏娟直笑。
夏娟摸摸她的头,“我屋子里还有蛋糕,等会你去我屋子自己拿。”
“好。”夏天乖乖点头。
夏娟让她就坐在那里看火,基本也不用她帮什么忙,动作利索地拔出鸡毛,用滚烫的热水给鸡洗澡。
她动作麻溜看起来就是常做此事,把鸡处理好又用菜刀把鸡砍好,很快就开始准备配菜。
切菜之前,还特意问夏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夏天悄悄说道:“我想吃炒土豆丝。”
夏娟就又动作利索的摸出两个大土豆,切出细丝来。
夏天掌控火候,夏娟炒菜,两个人配合的一气呵成,该大火时夏天就拉鼓风机,火苗刺啦窜上来,鸡肉一顿爆炒,香味就出来了。
好久没吃夏娟做得饭她咽了咽口水,夏娟把热水加进锅里,鸡肉咕咚咕咚的煮着,这边手脚利索的准备凉菜。
她妈今早就特意起了一大早“赶早,”只有赶早的集市上才有卖猪头肉,酱牛肉的,知道她儿子爱吃,特意买回来让夏娟中午给拌上。
夏娟一边切肉,一边摆出一个小碗把肉分出几片先拌好递到了夏天手边,话语还是简洁利落,“吃。”
夏天忍不住嘴角边的笑意,接过小碗又去找了双筷子。
夏娟动作不停,拌好凉菜,又去盛了两碗面,用鸡血揉成团,中午吃鸡血面。
等到她面揉好静置,夏天洗完碗刚好回来,现在就等鸡肉煮好了收汤。
屋子里,张菊花可不像对待夏天那么磕碜。
从自己里屋的柜子里把吃得一个一个往出拿,什么糕点,水果,糖果的都往她儿子手边放。
夏铁林早过了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年纪,他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瞅着他妈,“说吧,张瘸子那边什么意思?”
张菊花掏了半天,终于掏完了东西,把柜子合上盘腿坐到炕上。
“就是想见见夏天,毕竟交了定钱。”
夏铁林吐掉眼圈,“就给了几千块钱,他想干啥呢?他钱没到手,夏天他碰都别想碰!”
“看你这样子,”张菊花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就是见见,中午一块吃个饭的事。”
“毕竟人家钱给了,人总是要见的不是?”
夏铁林想想也是,他抽掉了一根烟把烟头随手扔到地下用脚踩了踩也上了炕,“我爸呢?”
“去张瘸子那里打个凳子,正好邀他中午过来吃饭。”
“哦,”夏铁林了解点头,半响奇怪道:“打什么凳子?”
说到这张菊花就黑了脸,“我不是把卖猪的钱给了你,你妹妹跟我闹呢,一下把凳子给踹断了。”
夏铁林皱眉,“她闹什么闹?这家里事缺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不识好歹!”
从小夏铁林作为大哥就拿大头,在他意识里这家迟早以后都是他的,没夏娟什么份,拿钱更是心安理得,他花得都是自己的东西,夏娟就应该老老实实的。
张菊花叹气,“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愁,你身边要有合适的,赶紧给你妹妹介绍介绍。”
夏铁林想想夏娟那五大三粗的身材抽了抽嘴角,“我尽量吧。”他敷衍道。
张菊花却以为儿子同意了,乐呵呵地招呼他吃东西。
中午,夏建业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
他摘下头上的草帽,今天的太阳还是毒得很,站在堂屋门口呦呵张菊花要洗脸。
张菊花端着盆水放到屋前的青石板上,“催催催,欠你的。”
又看到夏建业身后的张瘸子,她老脸挤出个微笑,“你也洗洗手,等会好吃饭。”
张瘸子走了两步,一条腿直一条弯的点地,他也不客气洗了手,直接坐到了堂屋。
张菊花又端水又递茶的招呼好堂屋里的男人,就脚步急急的去厨房看饭好了没有。
厨房里,夏天拉响鼓风机加大火力,最后一个菜出锅,夏娟又把鸡血面下到锅里,滚烫的蒸汽从锅里飘出来,热的人一身汗。
张菊花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凉菜,找了个托盘,把凉菜先放好,又招呼道:“家里来了客人,等会一起上桌吃饭。”
夏娟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夏天也来知道吧。”
夏天抹了把脸上的汗点点头。
张菊花端着托盘脚步不停地进了堂屋,又来把硬菜也端上了桌。
夏娟看锅滚了,把面条下进锅里,又打了一瓢水招呼夏天去门边洗洗,看她热的满头大汗。
她支着瓢,清凉的水顺流而下,夏天把手捧起接住水扑到脸上,很快脸上的热气消散了不少。
一条腿微屈着,夏娟正带着笑意看夏天,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这里,她警惕地抬头张望,落到里屋的玻璃上。
玻璃明晃晃地看到有人站在窗边。
夏娟心里转了一下,堂屋的竹帘被张菊花掀开,“快来吃饭!”
她应了一声,夏天也不走,就在厨房等她。
夏娟很快收拾好,端着一大盆面,“走。”
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姑身后,在这个家里只有小姑是真心疼她。像个鸡妈妈一样护着小鸡崽,会记得她的生日,也会偷偷给她买吃的,还总会把好吃的留给她,有时候想想,夏天更希望小姑是她妈妈。
夏天挑开竹帘,让端面的夏娟先进,她后脚走进去乖乖地坐到夏娟身旁。
屋子里沉静了一下,夏天没感觉到气氛怪异,夏娟却敏感地感觉到她一进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以前家里也有人来吃饭,但不是这个气氛。
她把面放到桌上,拉凳子坐下,夏天也跟着坐下。
夏娟皱了下眉毛,感觉刚才的目光齐刷刷地又落到了夏天身上,她拿筷子时望了一眼,对面坐的人竟然是队上的张瘸子。
心里预感不好,她借着拿碗盛肉的功夫挡住了夏天。
张菊花看夏娟舀了那么一碗,眉头抽动,一个姑娘家吃得比一个半大小子还多!心里怒骂,嘴上却热络道:“都吃都吃!”
夏建业还开了一瓶酒,三个男人喝了起来,气氛终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