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机场。
许意随着人流走出机场,在打车通道挥手叫了辆计程车上去。
“姑娘儿,哪去?”
“怀和医院。”
许意往后一靠,口罩没摘,闭着眼假寐。
司机大叔是地道的京都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身体哪不对劲?”
“不是,”许意睁开眼:“家里妹妹出了点事。”
“这样儿啊!”司机大叔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难怪出了机场就去医院,挺着急的吧,我给你多踩两脚油门。”
许意道了谢。
机场到怀和医院挺长一段路,司机絮絮叨叨的跟她聊天,譬如问她哪人啊,从哪儿来一类的。
听到许意说自己是京都人,司机眉一扬,笑着说她可不太像京都姑娘。
“很多年没回来了,是不太像。”许意摘下口罩,按下车窗,呼了一口气。
京都的初秋,空气干燥得不得了,仿佛能让人干出鼻血来,然而许意却有久违的亲切。
一街一景过去,其实都不太熟悉了,各种建筑拆除又翻新,与许意记忆中的京都不大对的上。
七年了。
她七年没有回来了。
七年时间,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全新的人,许意觉得城市也一样。
没有什么是停滞不前的。
下了车,她拎着行李箱,在医院门口掏出手机搜索怀和医院布局,按着图上指示找到了阿令的病房。
病房在顶层,隐蔽性很好,阿令职业特殊,是个歌手,名气不小,自然有不少粉丝想方设法妄图窥探私生活。
一推开病房门,病房上腿高高吊起的小丫头正在苦着脸和经纪人battle。
“林姐,我就想吃个麻辣烫。”
“不行,对嗓子不好。”
“可是我腿断了短期又不工作,吃点没事的。”
“腿断了也不影响你唱歌,”林姐面无表情:“你又不用腿唱歌。”
“你好没有人性啊呜呜呜,”阿令指责:“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我去工作连碗麻辣烫都不给吃。”
林姐懒得再跟她争执,转头看站在门边的人,面上全是警惕:“您是?”
还没等到门口的女人回答,身后病床上的阿令已经惊喜地喊了声:“姐!”
许意关上门,礼貌地对林姐伸出手:“您好,我是阿令的姐姐许意。”
阿令动不了,用表情表示兴奋:“姐,你回来了!”
许意淡淡瞥她一眼:“老实点。”
林姐见状,也知道不好打扰两姐妹叙旧,说自己有点事要去处理。
临走前,许意送她,林姐把要忌口的条条框框都叮嘱了一遍才放心离去。
送走林姐,许意回到病房,拉个椅子坐下:“说说吧,腿是怎么骨折的。”
她这次回国,原因就是前两天在娱乐新闻上看到阿令拍摄综艺节目时出事,偏偏这小丫头打电话的时候还打算瞒着她。
阿令尴尬地笑了两声:“姐,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他们节目的安全措施没做到位。医生说我骨折得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许意没好气:“一个做了那么多年的综艺节目怎么会在安全问题上出事,是哪出的纰漏查到了吗?”
“景之哥已经在派人查了。”阿令瞄了一眼自家姐姐的脸色:“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许意理被角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阿令小心翼翼地说:“姐,你回国景之哥知道吗?”
“我回国让别人知道干嘛,”许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姐回来了,以后少麻烦人家。”
阿令眨了下眼睛,“唔”一声。
许意看了下手表:“快中午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买?”
“麻辣烫!”
“不行。”许意毫不留情。
“姐!你为什么也这么狠心。”
“养着伤呢吃那些干嘛?”许意皱眉:“换个别的。”
“那就不用去买了,”阿令撇撇嘴:“景之哥会派人送饭过来的。”
许意淡淡蹙起眉。
“姐,”阿令放下手里的平板:“这些年景之哥都没有……。”
“许诺,”许意喊她大名:“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和顾景之来往了?”
“是。但是姐,景之哥这些年真的帮了我很多……”
许意深吸一口气。
当年许家出事的时候,阿令才十几岁,许父入狱,许家一夜之间垮了下来。生活的重担全压到她身上。
许意大学念的是金融,在国内投行从最底层开始工作,薪水不是很高。
那时她大学跟过的一个项目导师周云珩收到华尔街某家顶尖投行的橄榄枝,他看重许意的能力,盛情邀请她一起,工资必然会高很多。
许意原本是犹豫的。
直到顾景之的母亲来找她,说顾父身体不好,公司下面的各个董事虎视眈眈,求她离开顾景之。
没过两天,她就听到了顾景之要和席家小姐订婚的传闻。
和顾景之见的最后一面,不欢而散。
许意闭了闭眼,不能怪阿令,是她当年任性出国工作,抛下阿令。
许母性子柔弱,想必这些年,很多她不知道的地方,顾景之都像兄长一样帮着阿令。
阿令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慌了:“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没事,”许意睁开眼,一派冷静:“我出去给你买点水果。”
她踩着高跟鞋,捞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推开门出去。
去附近的大超市挑了一些阿令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许意在结账的地方尴尬住。
她七年没回国,身上匆忙只带了几张人民币现金,付钱根本不够。
收款员问她:“微-信还是支-付-宝?”
许意掏出钱包,里面都是在国外的银行卡,她顶着后面排队的人目光看过来的压力,将几个较贵的东西挑出来:“这几个不要了吧。”
收款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穿着这么光鲜的人连这点钱都付不起。
许意尽量保持冷静。
其实按照她在华尔街多年工作和各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出差的严谨性,这种忘记兑换货币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但她这次因为担心阿令,匆匆回国,完全忘记做这些准备,加上离开病房时心不在焉的,也没想起来这回事。
收款员正准备操作电脑删除那几样东西,一道男声从后面传来:“不用去掉,我来付钱。”
这声音十分清淡温润,在微微有些喧杂的超市里,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声音是从许意背后传来的,很近,声音的主人也走到了她背后。
许意背脊一僵,高跟鞋上的小腿肌肉也随之挺直紧绷起来。
店员抬头,愣了一下,露出笑意,说好的,很快收完钱把东西装好袋放到许意面前。
身后的人走上前来,拎起那包东西,微微颔首道谢。
他转过身,对着她说:“走吧。”
好像七年时光没变,他们只是如常来逛个超市,然后一起走回去。
许意沉默地抬脚。
她这些年,在人精遍地的投行里,自认已经修炼的不错,能面不改色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即便见到有过恩怨的人,也能微笑泰然处之。
不是没想过和顾景之再碰面的场景,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许意就做好了在阿令病房里和他见到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狼狈尴尬的时候,顾景之出手解围。
超市下楼是自动扶梯,踏上去,一节节自动缓慢下行。
许意伸出手:“给我吧,刚才多谢你了,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顾景之侧首来看她。
目光相对,许意睫毛颤了下。
时光真是格外优待顾景之,七年时间,只打磨去了他年轻时候的张扬之气,留下的是无尽温润清朗。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风衣,清清淡淡,拎着东西站着,视线落在她身上。
许意忽生出一股丢盔弃甲之感。
好在,顾景之的凝视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敛去目光,淡淡道:“不客气,我拎着吧,我也要去看阿令。”
超市距离医院并不远,步行十几分钟的事,可就这十几分钟,许意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脑子像被浆糊糊成一团,完全无法思考,甚至没有想到,顾景之为什么会出现在超市里,又什么都没买。
中途在电梯里,许意当年的项目导师——如今已经是她顶头上司的周云珩来了电话。
周云珩知道她急匆匆回国的原因,电话里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几句阿令的病情,并说她可以不急着回来,多照顾阿令一段时间。
挂了电话,顾景之蓦然出声:“未婚夫?”
“什么?”许意锁上手机,没听清他说的话,回头疑惑。
正巧这时电梯到地,“叮”的一声门开,顾景之没有再重复,拎着东西率先出去。
许意随之出去,到病房门口,听到阿令脆生生的一句“景之哥。”
顾景之把东西放好,温和地问她今天好点了没。
许意微怔。
她和顾景之,从少年时代相识相恋,阿令几乎是从有记忆的时候,就喊顾景之哥哥。
许意上高中的时候,阿令才不到十岁。她周末和顾景之去学习或者玩,都带着阿令。
顾景之少年时期就是很有耐心的人,从来不会嫌小孩子烦,去游乐场玩,阿令吃冰激凌吃得满嘴和衣服都是,他会拿着纸巾,一点一点给她擦掉。
到她大学时,阿令上高中,在学校惹事叫家长,小丫头害怕,就偷跑去找顾景之充当自己哥哥糊弄老师。
许意后来看到阿令一沓试卷上龙飞凤舞的顾景之的签名,气得不行,带着试卷去责问顾景之。
“考这点分,你也敢给她签名?”她张口就问。
“这不考得挺好的吗?”顾景之接过她手里的试卷:“发挥很稳定。”
是,确实是很稳定,回回都是擦着及格线。
“顾景之!”许意几乎要跳脚。
他去牵她的手,把人带到怀里轻轻拍背,四两拨千斤:“阿意,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和你一样聪明吧。”
她拍开他的手:“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转移话题,”顾景之打开电脑,给她调出一段视频,是阿令在学校元旦晚会上唱歌的表演。
“术业有专攻,阿令有自己擅长的事,有自己的闪光点,不能要求她样样都好,这不是太苛刻了?”
那些年里,顾景之宠阿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甚。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面他们分手,许意出国,阿令也没有断了和顾景之的来往。
相比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姐姐,在阿令成长过程中,一直充当着长辈一样指引教导角色的,是顾景之。
许意西装袖下的手微微攥起,指骨发白。
顾景之和阿令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到她身边,低头和她说:“出去说。”
病房转角处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实,冷风一缕一缕吹进来。
顾景之抬手把它关实。
他从风衣侧袋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许意。
“事情都查清楚了,不是剧组工作人员的过失。是和阿令在竞争资源的一位小歌手动的手。”
许意翻看着那些隐蔽摄像头截下来的画面,心底阵阵后怕。
幸好,是阿令幸运,在弹簧床上只摔骨折了腿,但凡她动作幅度大一点,后果都不可想象。
这些年,阿令和她打电话,从来没说过自己吃过的苦,一向报喜不报忧,她工作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不曾注意过她话里的真假。
顾景之看着眼前人,她紧紧捏着照片,唇色有些白,左手纤细的中指上戴着枚戒指。
他闭了下眼,淡淡说:“你放心,我已经处理了。”
许意抬头,声音微冷:“怎么处理的。”
“她不会有在公众视野露面的机会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背后意义却叫人深思。
许意胸腔一震,又去看他。
七年时光,到底还是不同了的。
若换了七年前,顾景之绝不会如此手段凌厉,轻描淡写就处置了一个人。
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是一件正常的事。
说到底,在时光浸淫里,他们早就浮沉着,不复从前宽容善良。
许意缓缓松了口气:“多谢。”
顾景之不再看她:“阿令的事,不必言谢。”
——
阿令受伤的事,姐妹俩默契一致的没有告诉许母,怕她担心。
但是许意回国,不告诉母亲,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于是回家的那天,只好谎称阿令是去外地录节目了。
女儿七年都不曾回来,许母见了又惊又喜,抹着泪和许意絮絮叨叨地说话。
许意内心一时也有些酸涩,但当母亲问及自己在国外过的怎么样时,她还是隐去那些伤心事,只挑有趣的讲。
许母责怪:“那怎么每一年春节都不回家?”
许意笑着答:“工作忙嘛。”
其实是真的工作忙。
在刚到华尔街的时候,有学姐跟许意戏说,投行中的女性无非就三类:花瓶,假小子,工作机器。
许意真正进去之后发现,就算是花瓶,内里也是高强度的工作机器。
刚开始那几年的生活,许意如今都不敢回想。
每天踩着凌晨的微光回家,倒头睡两个小时,再拎着化妆包去公司,迅速洗脸化妆,以精致得体的形象面对同事。
手机永远二十四小时待机,周末睡觉时候被叫起是常有的事,一开始她吓得心脏突突跳,后来习惯了,能在接到电话的同一时间跳下床打开电脑。
许意上大学的时候,听说过金融圈流传已久的噩梦“themagicroundabout”:早上七点钟,的士司机会在银行楼下等你,带你回家,等你上楼洗个澡再把你待会公司。
那会听的时候,和同学笑笑唏嘘两句就过去了,然而她真到了华尔街之后,才觉得所言非虚。
公司里常常有同事白天晕倒,被救护车拉走,许意某次听到了救护车的价格后,忍不住咂舌,和同事嘱咐,如果她晕倒了,可千万别叫救护车,她付不起这个钱。
大概是在前两年,许意才终于把父亲欠下的所有债还完。
那天,她一身轻,请周云珩出去喝酒,感谢他提携之恩。
半醉半醺之时,许意看到手机上的推送,是顾景之参加一个金融会谈的视频,黑色西装的男人,谈吐得当,应对每一个问题。
周云珩看到她怔怔的,问她怎么了。
许意笑着说没事,合上了手机。
目光最后,烙在顾景之带着戒指的左手中指。
应当是订婚戒指吧。
许意浑浑噩噩地喝了很多酒,最后和周云珩回去的时候,路上路过一家首饰店。
她也不知怎么了,不清醒上头,进去买了一枚戒指。
权当是给自己的礼物了。
后来那戒指,一戴很多年,都没有摘下来过。
许意在家里陪许母吃过了饭,并没有睡在家里。
她骗许母说在外面租了房子,惹了好一顿唠叨,说回来了还不住家里。
许意在怀和医院附近开了个酒店,把行李收拾进去,晚上又去病房陪阿令。
阿令知道她住酒店,很不赞同,说自己有个隐蔽性很好的公寓,要她搬进去住。
“我住附近的酒店方便照顾你,”许意插个草莓塞她嘴里:“等你出院了我再去跟你住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阿令咬着草莓含混嘟囔着:“姐,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等你痊愈了我再走。”
“还走啊,”阿令说:“景之哥都等你这么多年了,你还忍心让他继续等下去吗?”
“胡说什么?”许意皱眉:“这话让人家妻子听见了怎么想?”
“啊?”阿令一头雾水:“景之哥哪来的妻子?”
“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景之哥这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许意微微愣住。
如果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那他手上怎么会有戒指。
还有他和席家那位小姐的婚约。
她这么一失神,手中草莓没插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落了一地鲜红的泥泞。
许意这晚陪阿令到晚上十点才回酒店。
她洗完澡,打开电脑准备处理工作邮件,却发现平时会挤满的收件箱今天一封都没有。
正疑惑着,周云珩打来电话。
“我一猜你就没睡。”周云珩笑道:“别去看工作了,难得回国就好好休息休息,当给自己放假了。”
“我说怎么今天这么清静呢,”许意合上电脑:“原来是您吩咐了。”
“我要不嘱咐嘱咐他们,恐怕你得隔空办公。”
许意轻轻笑笑。
“国内现在快十一点多了吧,”周云珩温和地说:“小意,早点睡。”
“您也是。”许意客气地回了电话。
挂了电话,许意倒杯水吃了胃药,又摸出三颗褪黑素吞下躺到床上。
她这些年过于拼命,睡眠少而不规律,发展到最后,变成了严重失眠,一开始吃两粒褪黑素,现在得三颗才能有用。
这一夜,许意又梦到了顾景之,不知是不是白天思绪过乱的原因,她梦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其实七年前,顾夫人的那一番话,并不是压死许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想和顾景之变成影视剧中因为重重误会不得不分开的爱人,于是当天就去找了顾景之。
但不巧,那天她刚出和顾夫人见面的咖啡厅,在附近遇到了周云珩,他和朋友喝酒,开不了车,正好碰到她,就问能不能请她帮个忙,送他一程。
许意一向敬周云珩是老师,自然二话不说接下了车钥匙,送了他朋友回家,又把周云珩送到家楼下。
下车时,周云珩脚步虚虚不稳,她上去扶了一把,把人送到电梯。
回过头来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电。
许意有些心慌,不知道最后一条发给顾景之的说她有点事等会再见的信息有没有发送成功,连忙跑到他们约的咖啡厅。
她到的时候,顾景之面前的咖啡已经没了一点热气。
他目光静得让她心慌,淡淡说一句:“来了。”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要说,顾景之,你希望我去纽约吗?还是说,你妈妈来找我了,你能抗住压力和我在一起吗?
许意刚见完顾夫人的那点勇气,好像在送周云珩耽误的这一点时间和顾景之极静的目光里消磨完毕。
最后,她还是问:“顾景之,你希望我去纽约吗?”
他的回答许意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希望你就不去了吗?”
一句话,几乎迎风扇了她一巴掌。
那晚不欢而散。
之后,就是在新闻和周围人口中,听说顾家要和席家订下婚约的消息。
许意想,也许她和顾景之不是电视剧中被家人拆散的苦命鸳鸯,而是顾景之心甘情愿的。
她不过是绊脚石而已。
挡了他的路。
褪黑素带来的睡眠是极不安稳的,许意心悸醒来的时候,按开床头的手机,时间不过凌晨三点。
外面下起了淅淅小雨。
许意习以为常,吃褪黑素就是会很早醒来。
只不过这一回,没有了手机里堆满的消息,也没有DDL在即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报表。
让人有些不适应的安静。
许意起床来转悠了一圈,最后茫然地又躺回床上。
睡不着,看着天花板,想起阿令说的话。
“景之哥这些年都没有过女朋友。”
许意摸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忽然想不起来今天见到顾景之的时候他有没有带戒指。
到了七八点,许意起床洗漱,拎着早饭去了医院。
一场秋雨一场凉,她穿着件衬衫和薄外套,觉得冷风丝丝入肺。
这趟回来带的衣服不多,许意没想到能在一天之内降温这么多。
护工也刚帮阿令洗漱完,小丫头开心得冲她招招手:“姐,你买了什么吃的?”
许意把买来的早饭一碟碟摆到她面前的小桌板上。
阿令咬个灌汤包:“姐,你不吃吗?”
许意摇摇头,她胃口一向不好,早晨来时喝过牛奶了,便吃不下别的东西。
病房不小,是个套间,许意坐到床对面的小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阿令的话,一边刷着手机里的新闻。
她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身心都松下来的时光了。
昨晚没睡好,加之又是在松乏温暖的环境里,许意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是感觉到身上细微的动作才被惊醒。
她睁开眼,对上顾景之清潭一样的眸。
他手里提着毯子一角,盖到她身上。
身上清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刚醒,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许意一时忘记反应,怔怔盯着他。
顾景之目之所及,是存在于梦中七年的,鲜活的面孔。
她肤色有种不健康的白,唇色也只是浅浅的红,一头黑发散落,衬的人更加羸弱。
他目光一动,落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上。
很简单的素戒,看着有些旧,应该是戴了不少时间。
顾景之松开手起身,薄毯落到她胸前。
许意回神,一眼看到他身后空空荡荡的病床。
“阿令去换药了。”顾景之淡淡解释。
许意“哦”了声,坐起身,薄毯滑落。
她冰凉的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凉风带雨里穿着薄衣服走一遭,又在这睡了会儿,她恐怕是,发烧了。
许意起身准备去找医生要个体温计,顾景之微凉的声音叫住她:“去哪?”
她回过身:“去找医生拿个体温计,我可能有点低烧。”
顾景之顿了下,皱眉,目光扫过她一身打扮。
木耳边铅灰衬衫,米白薄西装,黑色裤子看起来也单薄。
外面气温不到十度,她就穿着这一身。
人瘦削的单薄,衣服更单薄。
“不用去了,”他说:“这病房里有体温计。”
顾景之把体温计递给她的时候,许意下意识瞥了眼他的左手。
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咬住体温计,垂下眸。
一缕黑发垂到她眼前,顾景之坐在不远处,手指微动,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
最终量出的体温是37度8,就在医院里,许意索性打算去挂个水,好得快。
她天天要吃太多药,对吃药的厌烦程度大过挂水。
阿令换药回来了,知道她发烧有些担心,张口就说:“景之哥,那你陪姐姐去挂水吧,她一个人恐怕不方便。”
许意还没说话,就听到顾景之平淡应了声“好”。
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把婉拒的话咽了回去,任由他和自己一起去医院挂水处。
许意坐在椅子上,护士端来针药,捏起沾着酒精的冰凉棉球在她手背上擦了擦。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细细的枕头,心里不可避免有些紧张。
忽然眼前一暗,顾景之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轻声说:“别看。”
下一秒,冰凉的针刺进血管,许意颤了下睫毛,感受到液体进入温热血液。
与之相反的,是搁在自己眸上的,温柔的手掌。
顾景之低眸,注视着那根泛冷光的针,缓缓刺进她略显青白色的皮肤。
他拿下手,掌心方才,像被蝴蝶翅膀翕动过一般,残留麻痒。
顾景之蜷起手掌,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许意就看到他回来,臂间搭着刚才的那个薄毯,盖到她身上。
许意动唇,说了句“谢谢。”
顾景之没有应她。
医院挂水处有孩子的哭闹声和别人聊天的声音,不是很安静,只有他们俩这一块寂静的不像话。
许意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胸腔闷闷的,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很难不想起从前,想起他温柔宠溺的那些时光。
如果那些轻言细语不属于她,那么现在,顾景之也会在别人生病的时候,无底线地纵容那些不合理的小脾气吗?
她闭上眼,心底一片酸涩。
许意,不要再想了,最多待三个月,阿令腿伤好了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
阿令出院是在十天后。
医生准许她回家继续养伤,于是当天,阿令的助理和许意一起,将病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和裹得严严实实的阿令,上了顾景之的车。
他本人并没有来,只有一个司机开车前来。
许意说不是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将阿令安顿好,许意搭了个车回到自己住的酒店,退了房,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去阿令的公寓。
没想到出门就碰上了个意外之中的人。
“周大哥,”许意看着酒店外的人:“您怎么会在这?”
周云珩笑了:“怎么?我一中国人还不能回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怎么会突然回国。”
“想回来看看,”周云珩拉开车门:“去哪,送你。”
许意坐进车里,有些惊喜又有些突然。
她出国多年,国内的朋友早都没了联系,此刻乍见周云珩,瞬间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周云珩于她,是像长辈一样的存在。
最初的那几年,她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喊周云珩周老师,后来还是周云珩笑着说:“都不在学校了,还周老师周老师地喊,显得我这人多苛刻。”
从那以后,许意才改口喊周大哥。
报了阿令公寓楼的地址,周云珩停在一辆红绿灯前,看前方暗下来的天色,询问她的意见:“吃晚饭了吗?不如一起吃个饭再回去,顺便聊一下你之后的工作安排。”
许意原本想拒绝,因为阿令单独在家,但听到最后一句,她也想和周云珩商讨一下之后的工作,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她给阿令发了个信息,阿令很欢快地表示自己可以点外卖。
两人都刚回国,对新开的餐厅不熟,随便在商圈挑了家看起来环境还不错的中餐坐下。
许意吃得很少,和周云珩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便停下筷子。
周云珩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叫来服务员结账。
出去时,天色已晚。
周云珩送她到小区门口,下来锁上车:“送你进去。”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您了,我自己进去就成。”
周云珩仍然是那般宽和地笑,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走吧。”
这动作过于亲昵,在许意意料之外,她没来得及躲开。
抬头去看,周云珩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对小辈的关爱。
许意没说什么,和他一起往里走。
走到花圃旁灯暗地带,周云珩突然开口:“小意,你有没有想过不回纽约了。”
“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周云珩停住脚步,在夜色中注视着她:“小意,异国他乡,终究不是久居之所。”
许意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斟酌着开口:“您是想要回国发展了吗?”
“不止是发展,”周云珩温和道:“小意,你今年29岁,我也38了,我们都到了安定下来结婚的年纪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小意,这些年,我一直在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直到周云珩离开,许意都没反应过来。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周云珩刚才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这么多年当师长看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
周云珩不是不知道她从前和顾景之的关系。
现在回想,两年前,和周云珩出去喝酒的那一晚,她迷醉间,还记得周云珩叹气问了句:“小意,你还没忘了他吗?”
她那时只以为是正常的关心。
原来那些她觉得无关风月的瞬间,都是周云珩的试探与等待。
许意不是个对感情很敏感的人,她三十年人生,只有过和顾景那一段漫长的恋爱,贯穿整个青春年少。
因此,迟钝地未察觉。
一直到家门口,许意都在思考如何委婉地拒绝周云珩。
毕竟她对他是真的只有尊敬之意,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打开公寓门的瞬间,许意闻到了屋里飘出来的麻辣烫味。
餐桌上,那丫头正抱着外卖的一大盒麻辣烫看着剧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门声,阿令一惊,抬头:“姐!”
许意微笑看着她。
然后,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一旁,面无表情拎起桌上的麻辣烫往门口走。
“姐!”这一声带了哀嚎的意味。
“阿令,”许意不为所动:“不仅仅是你嗓子的问题,你现在伤还没好,医生不建议你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我就吃一点点。”阿令弱弱的。
许意瞟了眼手中去了大半的红彤彤盒子,冷笑一声,踏出门去。
在楼下找到垃圾桶,许意干脆利落地丢进去,拆一包纸巾擦了擦手。
她想了下,又走出小区,到旁边的便利店给自己买了牙刷毛巾一类的洗漱用品。
往回走的时候,前方一个巷子口,旁边停着辆豪车,许意没怎么在意,径直走了过去。
却在经过巷子口的时候被人大力拉进去。
她嗅到一阵熟悉的清寒气息,夹杂着浓重酒味。
许意遇事镇定,没有大喊大叫的习惯,此刻背抵在墙面上,抬头看了一眼人,疑惑道:“顾景之?”
顾景之低着头看她,清幽的眸中有几分迷离。
许意顿了顿,肯定地说:“你喝酒了。”
顾景之“嗯”了声,往前一步紧紧逼着她,扣住她左手,两指摩挲她中指上那枚戒指。
他体温高,蒸腾的许意心跳仿佛也在上升,她别过去,避开和他鼻尖相贴,微喘着气开口:“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顾景之抬另一只手,虎口将她下巴掰过来,贴上她冰凉的额头,嗓音掺着酒意有点哑:“许意,别嫁给他。”
许意的心脏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他的虎口仿佛在遏住她的呼吸,叫人无法思考,下意识回答:“嫁给谁?”
他不吭声,左手在缓缓摘她的戒指。
秋冬手指干燥,戒指并不好摘,一直卡在骨节处打转。
她喊他:“顾景之——”
他直接垂首堵住了她的唇。
酒气入腔,许意脑子里有根神经骤然破裂。
顾景之并没有进一步,只是舔了下她干燥的唇,鼻尖贴在她肌肤处厮磨,沉着声音:“许意,我不管你们婚事到了哪一步,都不能嫁给他。”
许意还愣在那个似是而非的吻里,唇上那一点湿润仿佛导火线,一路燃下去。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只手艰难地去推他:“顾景之,你先放开我。”
这一推,仿佛将顾景之的理智推了回来,他蓦然清醒,松开她的手指,往后退了一步。
他沉默地看着她,酒意一点点褪去。
从今天在酒店门口看到她上了别人的车开始,到他们吃饭,那个男人送她回来,顾景之的理智一直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直到方才裂开。
一直告诫自己她有爱人的话都没拉住。
许意揉揉自己微红的中指。
顾景之敛眉,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被一句很轻的话拉住脚步。
“顾景之,你误会了。”
许意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积蓄力量:“我和周云珩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上下属,我并没有要嫁给他。”
顾景之转身,一步之遥,他目光落在她左手上:“这是谁送的?”
许意诧异,看了下自己的戒指:“我自己。”
她蜷起手,伸到他面前:“我自己买的。”
顾景之的目光松了两分。
两年前,公司稳定下来后,和席苒的婚约也如约解开,他曾经直接飞到纽约。
却亲眼见着,她和周云珩从首饰店出来,手里拿了个戒指盒,笑着给自己戴上。
他在飞机上发热的头脑,一点点冷却在纽约寒风里。
现在,听到了解释。
顾景之沉默了两秒,展臂把眼前人带到怀里。
她的身体是凉的,触碰到他温热胸膛,却让他觉得是他汲取到了温暖。
许意闭了闭眼,也伸出手抱住他。
时隔七年,风中飘零,她像是终于落到实地。
头顶传来沉沉的一声:“阿意,对不起。”
许意抚上自己的心脏,手掌感受到汩汩脉动。
顾景之送她到楼下,分别前,许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和席沐白妹妹的婚约?”
顾景之手掌按在她脸侧,闻言蹙眉摇摇头:“两年前就解开了。”
她“哦”了声,所以还是存在过。
顾景之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轻轻叹息一声。
当年她走之后,他以为她当真是心意转到了周云珩身上,心灰意冷,接手顾家产业,和席沐白联手夺权。
那些年危机四伏,他精力交瘁,过得很辛苦,和席苒的婚约,本就是麻痹敌人的幌子。
好在,都过去了。
许意扯下他的手:“做戏做全套,所以戒指也要带。”
顾景之笑了下,捉起她的手:“我戴的戒指不是和席苒的订婚戒指。”
“那是什么?”
“是我当年准备的我们俩的订婚戒指。”
戒指早就准备好了,后来她走,他只能一个人戴,另一枚孤零零躺了好多年。
许意没料到是这样,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无言以对。
原来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年。
怪就怪在,那时候她和顾景之都年轻。
她没注意到,在她和周云珩走得近,思考要不要去纽约的那段时间,顾景之有多在意。
后来更是直接看到,她送周云珩回家,还搀扶了一把。
她父亲出事,她守着年轻的自尊与骄傲,宁愿考虑去纽约工作,也不肯接受顾景之的一分钱。
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因为一点点的不信任,错失七年。
——
许意再见到周云珩,是在不久后,她主动约了对方出来见面。
她带着辞呈去的,开口喊周老师,意思已然明了。
周云珩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看向咖啡厅玻璃窗外停着的车,顾景之在里面等她。
他笑着叹了口气:“还是他啊。”
许意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也轻轻笑了:“是。”
周云珩收下了那份辞呈:“小意,既然你如此选择,那我也只好祝你幸福。”
许意收回目光:“周老师,我还想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当年出国前,我在那里遇到您和您醉酒的朋友,真的是巧合吗?”
周云珩微微怔了一下,看向她,她眸光沉静,似乎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不在乎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笑了下,点头:“是巧合。”
许意松了口气,起身颔首:“周老师,我很感激这些年您对我的照顾。”
周云珩端起描金咖啡杯,开玩笑的语气:“只有感激,我真是失败。”
咖啡厅外,午后阳光灿烂,天边几朵轻云漂浮。
许意走出咖啡厅,坐上了副驾驶。
车门关闭,她突然若有所思:“顾景之,我就这么把工作辞了,是不是太莽撞了?”
顾景之扬眉:“难不成你还想回去?”
“万一呢,”她轻蹙着眉:“我们在一起的这么快,万一你之后反悔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顾景之越听越离谱,干脆解了安全带,倾身靠过来,含住她的唇瓣。
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他用了力道,吻得她舌根都发疼。
缠绵一吻后,顾景之捏住她的手,平复呼吸,从兜中掏出个东西套到她中指上。
许意注意到他中指上又戴上了之前那枚戒指。
“该怕反悔的不是你,是我。”他给她戴完,抬眸凝视她:“阿意,我已经等了七年了。”
她也许不知道,这七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许意转转那枚戒指,恍在雾里,“啧”了一声说:“真不甘心,两次都栽在你手里,这辈子都没机会和别人谈个恋爱。”
“那你只能不甘心了,”顾景之扣上安全带开车:“这没办法。”
许意按下车窗,搭着胳膊,享受午后微暖的冷风,弯唇一笑。
从阿令的公寓搬出来,是三个月后,阿令腿伤完全痊愈的时候。
小丫头非常开心积极地帮她姐收拾着行李,麻利交到了顾景之手上。
最后开车离去时,许意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阿令乐得不行的挥手。
她觑一眼顾景之:“都是被你惯得不像话。”
顾景之开着车,淡淡勾唇:“女孩子当然得惯着,捅天大的篓子有我担着呢。”
许意冷哼一声:“我妹妹还是你妹妹?”
顾景之不赞同地摇摇头:“我们的妹妹。”
车停在顾景之家门口。
许意进去的时候,惊了一瞬。
屋内从生活用具到衣物,一应给她准备的齐全无比,同顾景之的,放在一起。
她转身,给门口的男人比了个大拇指:“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顾景之走过来揽着她肩:“早就准备了,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能有什么不喜欢的呢,顾景之做事细心妥帖,恐怕比她自己更甚。
晚上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出去散步。
走过一个地铁口,许意突发奇想,侧头:“我们去学校看看吧。”
顾景之自然没意见。
进地铁的时候,许意摇摇手机:“顾公子,这还得求助于我吧。”
她回国三月,很快便摸清了国内的交通支付一系列变化,不禁连连感慨。反倒是顾景之,从小到大都是脚不沾地出行有司机接送的人物。
顾景之捏捏她鼻尖:“是,我全靠我们阿意。”
夜晚的地铁人不是很多,坐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原来的高中。
他们的学校,初高中一体,是个私立的贵族高中,许意家未出事前,家境也很不错,才能在这里上学。
门卫大叔眼神很好,看到是顾景之,直接给他们放行。
时值寒假,学校里没有学生,沿路零星开着几盏夜灯,映在浓月下。
距离他们的高中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学校的墙翻新了一次又一次,位置倒是不曾变。
上了楼梯,到拐角处,许意忽然笑笑:“就是这里,我们第一次碰见的地方。”
学校的楼梯是螺旋式,有很漂亮的扶手和雕花。许意高中开学第一天,由于到的很早,被老师点去办公室报学生手册。
一班三十人,学生手册并不重,她轻轻松松地抱着下楼,走过这个转角楼梯。
一个没注意,迎面撞上正在上楼的一个少年。
少年比她高很多,许意撞到他的肩头,咯得饱额一疼,手里的学生手册也滑落一地。
她少女时候被宠坏的,大小姐脾气,张口就想没好气的说话,却在看清人的时候卡在喉咙里。
少年长的实在好看,没穿校服,白T黑裤,眉眼清清朗朗的,一脸愧疚温和的笑意。
许意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出口变成了:“没关系。”
他弯腰一本本帮她捡好,伸出手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叫顾景之,高一三班。”
许意犹豫着握上他手,少年掌心温热宽劲,她像是摸到什么烙铁一样迅速分开,耳根悄悄红起来:“你好,我叫许意,也是高一三班。”
“那我帮你抱回去吧。”他笑笑说。
许意在楼梯旁,想起当年的事,轻轻“噫”了一声。
顾景之顺着她驻足:“怎么了?”
“你当时说你也是高一三班,三班明明在楼下,那你怎么往楼上跑呢?”许意突然发现了盲点。
身侧的人笑着叹了一声:“现在才发现啊。”
“你什么意思?”
“那才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操场上。”顾景之手指向不远处操场的方向。
“什么时候?”许意惊讶。
“初中吧。”
顾景之初中的时候,有一回翘课出来买水路过操场,正好一个班在上体育课,老师带着跑步锻炼。
跑完,一众女生都累的不行,坐在地上喘气休息。
只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鹤立鸡群地站在草坪上,笑容张扬又明媚,给大家一个一个的发水。
她弯腰递过去的时候,鬓角汗水晶莹,在阳光下折射着很耀眼的光,映衬出少女俏丽灵动的侧脸。
顾景之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
他听到别人喊那少女:“许意,我也要一瓶!”
后来高中开学,以顾家对学校的投资,很轻易就能让许意分到和他一班。
开学那天,他在楼梯下远远看见上面步伐轻快的许意,弯弯唇就抬脚走了上去。
撞散了少女的东西,她神色分明都薄怒了,抬头怔神之后,却脱口而出对不起。
许意听完,微微一愣侧首看旁边的人:“原来你是故意的!”
“是啊,”顾景之在月光下低头吻吻她唇,笑声从喉间逸出来:“蓄谋已久。”
那之后,他们占据对方所有的少年与青春时代。
后来分开荒芜的七年。
所幸还有未来,能弥补所有的遗憾。
——
顾景之x许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