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岁寒眉心顿时蹙起一个小小的‘川’字,“你要做什么?”

青年定然不是今日才感应到镜虚天的位置,之前都一直瞒着没说,为何如今却忽然又告诉他?

“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沉烨开口,他直视着江岁寒如浅茶般清透的双眸,神情很是认真,“师尊,我必须要去一趟。”

镜虚天于沉烨而言,似乎有着极其特殊的吸引,又或许是因为,那是沉吟留给他孩子最后的礼物,是理应属于青年的东西。

“好。”江岁寒下颌一点没有阻拦。

他心里清楚,一旦镜虚天的下落被修真界中人找到,那么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将被洗劫一空。

师尊说得对,很多事情,沉烨自己就可以做决定了。

“师尊,”

青年话音响在耳边,江岁寒浅浅一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绕过桌子在身前蹲了下来。

沉烨的身量比他要高出许多,哪怕这般屈膝蹲下也不显矮分毫,烛火的光晕打在他俊朗面容上,似渡上了一层金光。

虽然眉眼之间仍旧能看出少年未脱的几分稚气,但五官已经基本长开,深邃的眉眼轮廓好似山壁背后打下的陡峭阴影,使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更显异域风情。

他长得和沉辞并没有半分相像。

江岁寒心下莫名漏跳了一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早已不再是那个,被他从身后轻易握着手,就能教授剑术的半大少年郎了。

疑惑的目光看去,他有些不明白沉烨要做什么。

半跪在他身前的沉烨抬起眼,眸中晶亮亮的满是期待之色,“离开之前,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江岁寒一愣,下意识有些紧张了起来,连指尖都生出了麻意,但他不知道这股紧张从何而来,只是连胸膛里的心都好似跳得更快了一些。

他忍不住去探究和回想,上一次和沉烨亲近是在什么时候。

但下一刻,那些几乎要被他遗忘在心底的旖旎碎片却纷涌而上,好似凭空响彻的一道惊雷,震得他头晕目眩。

那碎片里有他,也有沉烨,那是在……

在镜虚天昏暗的洞穴里。

交缠、粘腻、烫人的温度……

“……”

江岁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手脚有些发麻,下意识垂眼想去躲避青年的目光,但还没等视线落下又被他硬生生的克制住了。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他躲什么?他那时只是为了救徒弟……

等他短暂收拾好这纷杂情绪抬眼要拒绝青年时,却又一愣。

沉烨似以为他是不同意的,面上希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落了下去,仿若连头顶上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像松石涧那只没事就喜欢贴着人裤腿撒娇,却始终没得到回应的大狗似的,江岁寒如是想。

不过只是讨一个拥抱,他自己都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声轻叹,他往前倾了倾身。

沉烨有些垂头丧气,他知道江岁寒不喜欢和人接触,别说是一个拥抱,但他心里就是对下午江岁寒去拉沈云昆的这件事耿耿于怀。

师尊都没有那样拉过他的手。

泡在醋坛子里的青年全然不记,多年前,江岁寒是如何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的指点剑术。

沉烨满腹酸意,正要失落起身,下一刻却忽然在青竹药香的怀抱中僵住了身型。

青竹的香草药的苦,却成了令他深陷着迷的气息。

“路上小心,不要和任何人透露你是谁,要去哪里。”

江岁寒冷淡的叮嘱话音响在耳边,却如春后溪水般润了万物,让沉烨眼中凭空落了一片星芒。

自那日后已经有两三日的光景了。

江岁寒虽知无人会专程盯着一个弟子看来看去,但为了以防有心人从中生事,他还是用那一手极其蹩脚的傀儡术,勉强地造出一个替身来。

虽然这傀儡不怎么灵活,但日间出去露个脸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

这几日的午后,青年常常会传音过来,絮絮叨叨的同他讲一讲路上见到的事。

虽然大都是些诸如凌阳的桃花开了,木槿镇的甜糕很好吃,师尊下次来尝尝这样的小事情,但江岁寒却也是愿意去听的。

只是往往在断了传音后,会升起诸如刚断奶的娃娃一刻也离不开大家长似的好笑念头来。

“小师弟,”沈云昆在帐子外唤他,江岁寒看了眼手中的传音佩,放进袖子里,起身撩了帐帘。

“师兄?”

今日午时已有四刻,但沉烨却仍旧迟迟没有传音过来,他昨日里说是到淮楚了,如今看来应该是进了镜虚天。

沈云昆仍旧是一袭偏蓝调的青衣,他手中玉扇款款而摇,掀起的微风拂动他一缕垂下的发。

“聂掌司说找到镜虚天的下落了,正和其他门派的掌事在商议几时动身。”

江岁寒并不因为这话而感到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

“在哪里?”他抬起眼。

沈云昆:“好像是在淮楚那一带。”

淮楚是一片广阔而无垠的漠土,它虽不如苍山般险意重重,但却也被魔息长年缭绕,连带这沟崖间都飘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紫雾。

进漠前,钟楚月熬制的归元汤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种汤水是由可以抵御魔息的十八种灵药熬制而成,且入药顺序不能出错,是个有些累人的活计。

接过汤药的绝大部分修士,都对钟楚月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纷发汤药的女子腼腆地笑了笑,一扭头间,却见站在漠土边上的江岁寒,她虽知晓这位小师弟的丹药从不离身,但还是装了碗汤准备送去。

她将将要走去间,却忽见有另一道身影从旁过去,手中端着氤氲青烟的白瓷汤碗,钟楚月愣了愣。

“小~师~弟,想什么呢?”

随着拖长音的笑声,一碗飘着些许药沫沫的清汤忽然出现在江岁寒眼下,清淡的药香在微风中扑鼻而来,令人舌根不自觉地泛起酥酥麻麻的苦意。

“师兄,”江岁寒转脸看了眼沈云昆,道了谢后接过汤碗,却并没急着去喝,只是用手指扣着碗边轻轻摩挲。

那手指生得漂亮,骨细皮白又纤长,搭在那白瓷碗边,一时竟让沈云昆不知是碗白还是那手指白了。

“我好像,”江岁寒有些许困惑,“曾经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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