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下贴着的鳞甲冰凉又光滑,浸在几丝光中还渡了层金意。
沉烨仰脸来和他对视,倏而一口龙息将纱帘吹下掩实,身型高大的男人不由分说将江岁寒搂来怀中。
“他觊觎你。”
男人的口气十分不好,他下颚轻轻垫在江岁寒的肩上,手臂紧紧环过那截长腰,将江岁寒的手握在掌心中把玩。
于寻常男子相比,江岁寒的身型过于瘦削,尤其是在穿白袍时,会给人一种空落落,虚无缥缈的感觉。
好似天边看得见,但伸手去碰,只能感知湿冷凉意的云朵。
“莫要胡说,”江岁寒轻斥了声,但语气却不重。
尽管他心里不大愿意信,但钟槐和沉烨的态度无不是在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这一声像是什么点了爆竹,沉烨神色陡然阴下。
“你在护着他?”
他手下微微收紧,双臂陡然发力将江岁寒调了个面,二人四目双对。
当年沈云昆的所作所为足以令沉烨将他千刀万剐,如今还留着他的命,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江岁寒为此难过。
从淮月那里,他知晓江岁寒一向是同沈云昆亲近的。
长睫无声颤了颤,江岁寒眉心微微一蹙,因为这个别扭姿势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抬眼间却在沉烨的眸底看见了火,他喉骨一滚。
“发什么疯?”
“我不喜欢你替他说话,”沉烨将人抱得紧,顺势埋进了江岁寒的颈窝间,他用力深吸一口,目光灼热又贪婪,直到肺腑呼吸间尽是江岁寒身上的青竹药香,才闷声道:“只想着我一个人不好吗?师尊。”
“他真的是,太碍眼了……”
轻柔的声音说着毛骨悚然的话,这一刻,江岁寒才真正在沉烨身上看到了,那个恶名昭著的魔尊影子。
“师尊,你还会离开我吗?”
沉烨抬起脸,赤金色的眸中弥散着暗色,在凡尘和魔域摸打滚爬的那些年里,他只知道要什么就抢过来,牢牢地握在手里,哪怕是折断四肢,锁住腰骨。
可唯独江岁寒,他舍不得。
他的师尊怕疼,也很怕孤独,所以他将自由给他,但前提,江岁寒永远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拯救恶龙的人,终将归于恶龙。
这是沉烨第一次在江岁寒面前展现恶意,搂在他腰间的那双手臂像是世上最坚固的桎梏,不由他妄动分毫。
江岁寒同他对视了片刻,在那双眸中看见了惶恐看见了不安也看见了疯狂,但唯独,没有半分恶念。
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至于疼痛,沉烨用动作用视线向他阐明了内心,那个深埋于心底,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江岁寒离去,想要彻底占有他的念头。
这份情意炙热又浓烈,如灼烧的缠人的火蛇,但凡沾上星点就再也甩不开半分。
江岁寒胸腔里的心一下一下跳得有些快了,那从心口燃起的火隐隐有往脸上烧窜的趋势,他轻轻吐了口气,似想将那热度也一并吐出来似的。
他知道男人在等什么样的答案。
眼见马车越行越慢,浓郁的桃花香气争先恐后的从缝隙渗入车厢,江岁寒紧绷的气息终于松动,他长睫微微一颤,如展开翅膀的蝴蝶,轻轻飞落沉烨的心中。
“待此事结束,我便同你回魔域。”
他向来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挂,甚至不知他每日这般活下去的意义究竟在何处。
直到那一日,横冲直撞的男人不由分说的强硬闯了进来,从此他黑白分明的世界里便有了烈焰般的金红。
没有什么局促不安的恐慌,也没有难以呼吸的紧缚,反而,他内心是欢喜的,好像终于有了那么一个人,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旁。
沉烨充斥着疯狂的眸子一滞,神情怔愣,似被这句话摄了魂魄,直到马车彻底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唤声,他才被猛地惊醒了神。
喉骨滚了又滚,滚了又滚,他废力挤出嗓音的颤颤巍巍,“师,师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一直渴求的事情被送到眼前,沉烨一时仿若做梦,他心跳得厉害,掌心沁出了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却都好似是酥的,只一捏便能碎成渣似的。
在灼热逼人的视线里,江岁寒藏在发间的耳尖有点红,听到车夫问声,他眉心一蹙,没有正面回答沉烨的问题,只是冷声道:“变回去。”
沉烨紧盯着江岁寒,视线一寸也不敢移,但到底也没敢在这个关头惹他不快,当即麻溜变作小龙模样爬进江岁寒的袖中。
只是临下车前,又像是不敢置信般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和江岁寒确认。
“师尊,你方才说的,和我回魔域,是真的吗?”
江岁寒用力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一抬手,将他抖落进袖子最深处。
缘木寺离秋露涧不远,寺中有一株年岁将千的桃花树,幼年时,沈云昆每年都会携他来此。
早已在庙门口候了许久的僧人领他进了寺。
小道两侧桃花开得极盛,偶有虫蜂嗡鸣过耳,依稀见得相携游人身影,不多时,便在前方亭中见到了青灰色的身影。
似有所觉,那人微微侧了脸,同江岁寒视线相对,他眸光柔和,薄唇微动,风将那声音刮进了江岁寒的耳中。
“小师弟,好久不见。”
将人送到,寺僧对二人颔首退去,江岁寒拂开从亭边垂下的一枝拦路花枝,几片桃瓣悠悠坠下,沾了他满身的桃香。
“好久不见,”他微微一颔首,在沈云昆对面坐下,神情淡淡。
青年看过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小师弟。”
随着热茶滚入杯中,氤氲起的青烟模糊了面容,江岁寒正要答,沈云昆却话音一转,他转脸看着亭边树皮斑驳的粗壮老树,叹道:“阿岁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随着话音,那些被岁月尘埃埋掩下的记忆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缘木寺同江岁寒有几分渊源。
幼年时,他这位沈师兄很受欢迎,但凡来此赏花,皆会偶遇眉眼含羞的女子,不是这一位帕子叫风给刮丢了,便是那一位迷路寻不着家人。
江岁寒不解其中缘由,沈云昆却在替女子拿下高枝袖帕后微微一笑,反问他,“关于此寺,阿岁可有什么见解?”
缘木寺的名声并不响亮,来此拜的多是住在四周的百姓,至少在沈云昆未带他来此前,江岁寒并不清楚这里有这样的一座寺庙。
可如今放眼望去,游人相携踏春,就连秋露涧的众多弟子都知晓了此地的名声。
据说这座寺庙的桃花糕做的好吃,姻缘也求得极好,且尤为每年的三四月份最佳。
想起沈云昆每每带他来此赏花的月份,江岁寒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看向沈云昆的目光顿时一言难尽了起来。
察觉到目光的变化,沈云昆唰的一声抽出折扇掩唇,偷偷摸摸的同江岁寒道:“我已同主持讲好了,香火钱三七分。”
江岁寒:……他忽然不是很想知道谁是三谁是七了。
想到过往种种,江岁寒眸光柔和几分。
“沈师兄,”他道,“你邀我来,怕不是只为赏花。”
沈云昆爽朗一笑,倒是没怎么兜弯子,“许久不见,我只是想来见见你。”
“见我?”江岁寒诧异。
沈云昆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这话刚落,江岁寒就觉着袖子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下去,他垂眼余光飞速一扫,果不其然见得从中探出的半截龙头。
沉烨正凶狠地龇牙咧嘴,似是想从袖子里爬出来,去咬掉对面人的头。
只是江岁寒的衣袍是由上好的天蚕丝所织,柔软又滑溜,见那半截龙头扭来扭去,爪子挠来挠去,却始终未能再多伸出来半点。
眼见那动静愈发大了,江岁寒不动声色地抖了下袖,再一次将沉烨抖进了袖子深处。
沈云昆似乎未察半分异样,一双桃花眼中写满了深情。
江岁寒在方才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这令他有些许的不自在,他眉心浅浅一蹙,直奔主题。
“你如何知晓,我在涧中?”
沈云昆道:“猜的。”
他慢悠悠饮了口茶,“钟槐虽厌恶沈家,却不会为难沈家下面的小辈,更不会扣着人,从我接到小辈传讯时,我就知道是你来了,而且,”
话音顿了顿,那双醉人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或者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噬心蛊一事,果真同你有关。”
沈云昆点头又摇头。
“我不过是出手帮了他一把,毕竟我们有共同看不顺眼的人,俗话说,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不用问,江岁寒也知沈云昆口中这个不顺眼的人是谁,他正想询着话问问沈云昆究竟帮了沉胥什么,却不妨沈云昆打断他,意有所指道:“小师弟,茶要凉了。”
江岁寒动了动手指,端起茶碗轻抿了口。
茶是他喜欢的云雾春,被搁置了许久,已在初春的风中变得微凉。
良久的静默中,沈云昆忽然笑了,他问,“茶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