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步款款,袅娜多姿。那一个个换了衣裳的,点上花钿的,抱了琵琶柳琴的佳丽看着都是做未来太子妃的模样。

魏枝枝自打随着一众贵女,悄悄入了殿内,便于席间缩着身子,捂嘴掩笑:

试问她魏枝枝的眼光,怎会让赵之御不称心,又如何会让众人不满意。

这头左相坯继先略略不满意。

他见着坯碧莲走在那一列女子前头,粉雕玉琢,蛾眉曼睩,是其中出挑的,心下稍稍安心。可再看了半天,这一众贵女都入了座了,也没有见着坯婉婉半个影子,若是她今日跳惊鸿一曲,必是压其他人一头。自己押了八成筹码的女儿,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

坯继先急急忙忙唤就近的宫女,让其去寻坯婉婉。

另一头,方才寻魏枝枝稍事寒暄的户部尚书李元李大人,此刻起身,满面春风,朝座上赵之御拱手:

“微臣小女李先若,善抚琴吟诗。值此殿下吉日,更是苦练琴艺,为殿下进献绝唱,恭祝殿下诞辰万安。”

语毕,赵之御依旧是那笑脸盈盈的模样,大手一挥准了礼:“如此,实是叫李大人费心了。”

说这“费心”之际,赵之御是瞅着旁的魏枝枝的。

见她原先蜷在桌前的身子,已是伸展了开来,露出那纤细修长的脖颈,就如她席上只咬了一口的芙蓉糕般玉白而松软。

赵之御现下眼里便就没有什么李先若,就如魏枝枝现下眼里只有那李先若。

一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款步厅中,抱那琵琶半遮面。

正是李先若,此刻她越发近了赵之御,便是越发娇羞起来。

原坐得远只见太子殿下一个轮廓,看那高大的身量,以为是个威严的主。如今近了瞧,发现竟是如此俊俏儿郎,熠熠星眸,如春扑面。

李先若含笑放低琵琶,只轻轻拨弄了几下,雅调幽情便都入了手里的四弦。

众人底下纷纷暗叹叫好,那李大人更是一副得意模样。

“花~有~清~香~月~有~阴~”1

随着琴声,李先若轻启朱唇,娇娇软软。

却是吓得魏枝枝娇软。她堪堪扶住桌案,才不至于一个踉跄。

那李大人原先有多得意,眼下表情便有多难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中还夹杂着嘲笑与斥责。

这善抚琴魏枝枝是信的,这善吟诗...吟得也太不一般。

魏枝枝忙不迭伸长了脖子,猛眨着右眼,期望给李先若递个暗号,好叫她快些停下。

这李先若此时还沉浸在吟唱之中,见赵之御边吟着酒,边眼里含笑看着自己,更是心儿欢喜得飞上了那重华殿头,越唱越响。

前段时间,听那茶馆的伙计说怡香楼的姑娘最是懂得男人喜好,自己便去取了经,就取了这首曲子,没想到果然如那些姑娘所说,便是太子殿下这般男子也能醉了。

此刻别说魏枝枝眨一个右眼,就是将眼睛眨得掉了出来,李先若也是看不见的。

魏枝枝扶额。这位姐姐难道真的不知自己吟的是何?

“花有清香月有阴”的前一句大抵是被作词之人给抹了去,便是那“春宵一刻值千金”。猛烈,实在是猛烈。

“李姑娘原是喜爱这般绝唱,实是不一般呐。”赵之御余光中已是见到魏枝枝渐渐扭曲的身子,忍不住笑意。于是出声打断了正在弹唱的李先若。

“小女先若谢殿下抬爱。”李先若以为赵之御对她的弹唱甚是满意。

“李姑娘先别急着谢,倒是你得问问你父亲,这礼送不送得了孤,便就是孤还不敢接。”

说这话时,赵之御往面如土色的李元看去,看得李元不得不急忙起身,走到殿中作跪礼:“是老臣管教无方。”

毕竟李元所在户部,父皇已半托于太子所辖。赵之御大手一挥示意退下。

李元便拉着李先若下去,边走边叹气地与之解释。那李先若是听得脸儿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入了座便一直不敢抬头。

恐怕日后是在都城都混不下去了。

魏枝枝叹了口气,心里头暗暗记下女子不能光有好看的皮囊面貌,诗书谈吐亦是同等重要,以后再有遴选贵女的差事,需得提醒加之考究文化底蕴。

下一个会更好。

*

陈姑娘,王姑娘,孙姑娘,安郡主,吴县主······在李姑娘这一波之后,纷纷登场。可忙坏了魏枝枝。

她这头,既要伸长了脖子追着那些一会儿东边舞一会儿西边落的贵女们,那头还得不时回头看赵之御的反应。这几番下来,脖子酸得不行。

右眼

右眼

右眼

又是右眼

魏枝枝见那赵之御一直神色淡淡,脸上无一点波澜,只意兴阑珊地动动筷子。

在这方面,他竟如此挑剔。

这眼白都快翻出来了,魏枝枝只好朝着那些下了回座的贵女投去左右为难的笑。她不信了,自己都是照着平日里太子的喜好去挑的人,还叫那些贵女按着太子的喜好认真准备了一番,赵之御竟是无动于衷。

莫非是自己对他的喜好把握出了错。不可能,不可能的!赌上八年的太子侍读生涯,不可能错的。

这头,赵之御心里暗嗤,他将魏枝枝的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看得是一清二楚。原来这魏枝枝做的是那些贵女的吹哨人。

想着她如此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便不自主轻扯。

此时厅中正站着坯碧莲。魏枝枝回头间正正看到了赵之御浅笑,忙不迭地朝行福礼的坯碧莲点头示意,

有戏有戏。

“小女坯碧莲,为太子殿下舞一曲惊鸿,聊表心意。”

竟也是惊鸿之舞。这坯相还真是两个女儿安排的明明白白。魏枝枝突然想起亭中的红衣坯婉婉,只暗叹可惜了婉儿姑娘。

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坯相此刻是晃了一眼,没想到自己并未关注这庶女,竟叫她私下也悄悄备了惊鸿舞。

只不过婉儿琴棋书画,礼仪形体都是从小请了最好的先生教的,碧莲若是与婉儿同曲,不免会叫人对比。除了对比这舞姿参差,更是会对比他左相府女儿之参差。

坯相又唤了一宫女,再去寻婉儿。

魏枝枝看着,却是觉得这坯碧莲没少下功夫,虽不至之前坯婉婉跳得惊艳,也还是将水榭惊雁的形态表现得生动活跃。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2,再配那湖蓝纱裙,坯碧莲将那原本艳丽柔媚的惊鸿舞跳出了仙气萦萦。

赵之御倒是中了湖蓝纱裙之遭。不过湖蓝是那片湖蓝,人不是那魏枝枝。他望着眼前只成蓝色虚影的坯碧莲出神,脑中不时浮现几入梦境的娇艳脸蛋与软糯身子。

这般神态却叫魏枝枝对着坯碧莲一顿眨巴左眼,最后双眼齐眨,差点将眼泪都给眨出来。

坯碧莲在得了魏枝枝的讯号之后,完成了最后一个足尖点地的动作,便退了入座,只对着赵之御顾盼流连,欣喜不已。

这不眠不休练就的惊鸿舞,正叫她卡在姐姐的顺序之前给跳了。

*

“这魏侍读原是个见色忘本之人,爱的是那些娇艳美人。”赵子听看着对面魏枝枝的小动作,以为他是在调戏贵女,便对着赵子期念了一声,

“不过赵之御真是好福气,这一个个贵女都美得跟花似的。”

赵子期并未搭理他弟弟。只抿了旁的一口花茶,面上摇头。亏得他方才还将魏侍读与护国寺的姑娘联系在一起,眼下看着实是玷污了人家姑娘。

这时,赵子期后边突然站起了一檀色蟒袍的男子,正是平阳侯。

“太子殿下,老侯有一侄女,名唤菲菲,泡得是一手好茶,特备香茶进献。”

“哦?孤甚是爱饮茶,便叫侯爷与沈姑娘费心了。”

只见沈菲菲迫不及待地起身站于厅中,紧跟上五花八门的茶具抬至身旁。

素手翻茶倒水,一番拾掇之下,殿内已是渐渐飘起了清雅茶香。

赵之御一闻便知这是碧螺春,那是龙井。更是几番琢磨下来,便知魏枝枝眨左眼是表示有戏,眨右眼是表示无戏。似乎···她除了做这吹哨之人,还是个掮客。

魏枝枝,你既知孤之喜怒哀乐,可否真的明白孤想的是什么?那么,便就叫她再猜几次,赵之御突然起了玩心。

赵之御闭上眼睛,嘴角轻抿,作闻香陶醉之样,手指更是在桌案上,敲敲打打。

这些小动作,便是太子心情甚好的意思。魏枝枝见之欣喜,便朝着沈菲菲眨起了左眼。

然,再回头,却见赵之御蹙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啧啧出声。

魏枝枝犹豫了一会儿,又朝着沈菲菲眨了眨右眼。

沈菲菲被眨得一头雾水,以为自己是洗茶洗得不对,前一秒魏侍读还传太子满意,怎地现下又传不满意,便就加快了洗茶的动作。慌里慌张间已泡上一壶同庭碧螺春。

“殿下,此乃同庭覆朝露采摘而作碧螺春,请品鉴。”

沈菲菲走近赵之御,心儿直跳,只盼着这茶能给她搏个好印象。

赵之御却未伸手,也无任何表示,只盯着沈菲菲手中的茶不语,似是在思虑。

茶是这茶,端茶的不是那人。

于是,赵之御忽地笑开了眉眼,却仍未接茶。

旁的原福在赵之御没有表示之前,也不会妄动。他前些日子已将魏侍读于宫外各府邸的事一五一十地报了太子殿下,那是气得自己殿下当晚在里殿踱了八十个来回,撒得一地贵女像,更是将沈菲菲与卢木楠的画像拿去扔在了狗舍里头。

这茶,殿下恐是不会接。

魏枝枝有些急了。赵之御这是如何了?没见不对的地方,可为何不接这茶?

再见殿内所有人都无何动作,晾得沈菲菲在殿内哆哆嗦嗦,她便一个疾步上前,在旁人瞧不到的地方轻轻推了一把沈菲菲。

“沈姑娘,在下见姑娘站的远,殿下也不便接茶。”

沈菲菲借着魏枝枝的力,往前挪了几步。可赵之御只是笑着看那茶盏,并无任何别的动作。

若是照魏枝枝对赵之御神情的判断,此刻她该是朝沈菲菲眨那左眼的,但从赵之御的动作来看,她又不得不犹豫是否该眨那右眼。

莫非······这赵之御是一直将以前的习惯带着,便是一定要人试了水温,烫一点不可,冷一点不行,再送至他嘴边,他才能肯将茶饮下。

魏枝枝瞧了眼沈菲菲。这身份地位与气质面貌,便是她魏枝枝的太子立妃之宝。宝贝自然不能废。

于是,魏枝枝一个伸手,去接下了沈菲菲手中的青花瓷茶盏。

“殿下,微臣替···替殿下试了试这茶温,是···是正正好的。”

魏枝枝心里也没底,只将那茶盏高举,奉至赵之御的嘴边,揭了揭盖。

以她对赵之御的了解,大抵是因着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提那等私人习惯,旁的内侍应是看不出来,赵之御便一直这样未去接茶。

“茶香四溢,甘醇入味。”赵之御就着魏枝枝的递茶,于茶盏边抿了一口,上手接了茶。

魏枝枝松了口气,转头便对着沈菲菲眨了一下左眼。

沈菲菲感激地看了眼魏枝枝:

“谢谢殿下。”

便是连平阳侯,也留意了一下这个白净的后生,竟如此帮衬自己的侄女。

*

而后,得了坯碧莲与沈菲菲的例子,那些贵女便在殿前表现得卖力。

赵之御的态度却阴晴不定,模棱两可,叫魏枝枝眨得眼眸子蓄了水。

到那卢木楠的时候,赵之御起先顾着卢将军的面子,看了几段所谓剑舞之后,便借着原福将其打发了。

却没想到卢木楠蛮横到重华殿来,便是她爹不在殿中,她还要邀请太子与之比箭。

众人哗然。赵之御再联想到魏枝枝将军府的事,更是气上心头,持起弓箭便是对着卢木楠头上射去,射穿了她头上的发髻。才叫她知道自己惹怒了太子,闭上了嘴,仓皇离席。

这一箭,魏枝枝是看得痛快,这么多贵女中,她独独没有帮衬卢木楠。

便是在接下来的宴席中,一时兴起,多饮了些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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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自苏轼《春宵》

2选自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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