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盛长歌半跪在榻边，“陛下你是天子啊！”
床榻上的人苦笑了两声，“天子？”
他的目光落在盛长歌眉宇之间，“天子又如何？先皇也是天子，却让一个女子把持朝政，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天子又如何……”
盛长歌欲言又止，这不是她能评头论足的。
官家撑着身子想起来，盛长歌见他吃力，想伸手扶他，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废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半支起身子。
盛长歌拿了软枕替他垫背，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把窗户打开。”
盛长歌有所顾忌，“陛下，外头风雨很大。”
“打开。”
她无奈，只得打开一侧。
官家的目光落在外头的风雨上，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
也是这样的天时，他从外头回来，满身泥泞，只因为他的母妃不过是从前太子妃身旁的洗脚婢，所以即便如今她母妃是个小小贵人，他美其名曰是个皇子，众兄弟也不喜他。
时长欺辱他也是家常便饭。
他已经习惯了，母妃常说，如今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已经是皇后格外开恩，她能将他养在身边，已经是最幸的事了。
让他事事都要忍耐。
所以，今日蹴鞠时，众皇子将他踢倒在地，摁在泥地里头暴揍了一顿，他也忍着。
进了院子，见常跟在母妃身前服侍的两个小宫婢并不在。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主子不得宠，自然也就偷懒去了，更何况是这样的天时，加上他母妃一向温柔和善，也不会苛打责骂她们。
往屋子里去，还未推门而入，就听见里头一阵求饶的声音。
他立在门口听着，似乎是德妃娘娘的声音。
如今整个后宫里头就属德妃娘娘最为得宠，也就只有她能与当今皇后抗衡一二。
加上她母家又是手握兵权的大家族，平日里跋扈惯了。后宫里头是谁都不敢惹她的。
“娘娘，求你饶妾身一命吧……四皇子他尚且年幼，不能没有生母。”
母亲哭的声泪俱下，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进去，可他停住脚步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这一刻脚迈不开步子。
随即响起来的是德妃的声音。
“不过是官家喝醉了宠幸了你一次，你的肚子就这么争气，就怀上了……怀上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皇子！”
一个小小的贵人哪里敢得罪她，忙向她磕头祈求，“娘娘，妾身一向教导孩子谨慎小心，不曾得罪娘娘，娘娘放过我们吧。”
德妃没了兴致，抬手让跟着的两个太监惯了一碗汤药给她。
她没挣扎两下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小小的人立在门口将这一幕看的清楚。
他躲了起来，任凭别人如何盘问他，他都道不知晓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猜测着德妃的用意，直到她开口对官家说想领养了他。
他才明白过来。
有了德妃做母亲，他今时不同往日，一年一年长大，心中也盘算起来，如何与皇后抗衡，如何争夺太子之位……
一步一步走来，到如今，浑然不知已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
官家叹了一口气，口腔之中含着的人参丸已经化掉，还残留着微甘的气息萦绕在口腔之中。
盛长歌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张太医来了。
“张太医，陛下如何？”
盛长歌见他把脉的脸色不太好看，又忙补充道：“方才我见陛下吐血，给了一丸人参丸。”
张太医抬眸看着她，眼神很是诧异，“人参丸？”
盛长歌平日里翻阅医术，本有些底气，可在这样经验老到的太医面前也是捉襟见肘的。
于是，只能从小瓶中又倒出一枚，递到他跟前，“是根据在书中查阅的古方做的，想来是不碍事的。”
张太医接过来打量了一番，小如红豆的一粒药丸，色褐色，闻上去略带些清香，以水化开饮下，回味甘甜，虽补，但分量恰到好处。
他自己平日里也常研究古方，却不曾配得如此何时，于是发问，“这药丸是哪位神医配的？”
盛长歌汗颜，喃喃道：“不过是我闲暇时胡乱配的，也是自己吃，所以分量都酌情添加。”
“可有药方？”
她摇头，“亳州沈家有药书，我曾翻阅过，所以记下了。”
张太医低眸沉思了一阵，“那就烦请姑娘再配上一些了。”
盛长歌点头，又忙追问道：“陛下他身体无碍吧？”
张太医缓缓起身，盛长歌忙拎起一旁的药箱，随着他到了屋外。
“一切根源皆在五石散上头，此毒本就无解。如今又加上内战一事，陛下多劳心伤神，再多的汤药服下去不过是延缓时日罢了。”
盛长歌不知为何竟然觉得鼻尖酸涩，“我有类似的方子，不如我一一写下来，张太医您过目瞧瞧，哪些于陛下有益的，能入药的都配上一些。如何？”
张太医点头，长叹一口气，看着这外头的天时，有些无可奈何，“我是青年时就跟着陛下的，如今……老了，老了……”
他说完这话，拖沓着步子，离了院子。
盛长歌再折返身子回来时，夏公公轻声提醒道：“姑娘，陛下睡下了，姑娘也去歇歇吧。”
盛长歌看着夏公公疲惫的模样，于心不忍，“我睡一个时辰，一会来换你。”
床榻明明软和，屋中也点上了安神的香薰，可辗转反侧之间却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惊醒过来。
盛长歌皱眉，一身腰酸背痛，翻身下地，正准备穿衣，就听的外头一阵轰隆声，将那半边天都照亮了。
她心中一颤，这自然不是打雷，也不是放烟花……
打起来了？
这么快？
盛长歌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来了，她们从京都出发至锦州就算不耽搁，也得两三月，如今孟东青只用一月便杀到锦州想来是势在必行。
就算秦忠书将京都的人摁住降服，也抵不住他夺取皇位的心。
盛长歌忙拢好衣裳，往官家这边来。
正推开门，就见院子里的暗卫正在部署，个个看着焦头烂额，想来是形势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