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脱开他的手,不顾一切冲到一五身边。
一五还挣扎着,她见他的胸口中了好几刀,血几乎是咕噜咕噜往外冒。
“一五!一五!”
盛长歌也慌了,她的两只手压根捂不住他的伤口,血就从她的指缝往外流淌。
“小安公公……”
“你别说话了!住嘴,给我活着!”
她清楚的听见身后的孟东风吩咐那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那宫人有些不情愿道:“不过就是个奴才……”
见孟东风动怒,他才缓缓离去。
“一五,你听见了吗?主子让人请太医去了,你没事的,你没事的!”
她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滴落,砸在一五的身上。
“我前几日收到……家里的信,母亲说,你托人拿了钱,把五妹妹赎回来了,又给他们留了银子,让我家兄弟姊妹有书可读……虽不多,但于一五那样穷困的家庭来说,以能保他们成人之前,衣食无忧了……母亲很高兴……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信中嘱托我,要保重身体……”
盛长歌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流出一大片,整个人都被一团红色包围住。她如今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她只能听着一五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小安公公,一五也算报答您的恩情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天,眼中还含着泪。
但再没有呼吸了。
太医来了,瞥了一眼,冷漠道:“人都没了叫我来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奴才。”
她歇斯底里的对着那太医怒吼道:“一五不是奴才!”
他不是奴才,她从来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奴才。
他是冒死给她送药,并看出她囊中羞涩却替她掩盖的好男孩。
他是入瑶光殿跟着她前前后后处理各种琐事的好弟弟。
他是父母的好儿子,哪怕十五两银子就将他卖了。
他也是兄弟姊妹们永远的好大哥。
他永远都是她的好一五。
盛长歌跪在他身边,她手掌的血慢慢凝固起来。
禁军将那刺客当场抓住,正准备押走,却被孟东风叫住。
他推动轮椅来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温柔道:“你的好一五,我替你记着,不会让他白白送命。”
孟东风转头,将领头的禁军叫上前来。
“六皇子,可还有何吩咐?”
他拔了他腰间的刀,众人一惊,他举了刀指着那刺客,目光凛冽道:“押过来!”
“六皇子您私自处置了不合规矩……”
孟东风又调转刀尖指向他,“是吗?在本皇子这里,从来没有规矩二字。”
他忙退后两步,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小安子,起来。”
盛长歌愣愣的站起来,看着他递来的刀,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暗红色的血。
“我说过了,你不该信命的,在我身边你也不必认命。你想想,这是一五的命吗?”
盛长歌转头看一五,他就躺在那里,他的眼睛里是有不甘的。
她接过孟东风递来的刀,那刀于她而言,太重,她用两手握着。
她看向那刺客,她见过她的,三皇子将她带到地牢里时,他是跟在三皇子身后的。
他也是听人差遣,他或许也不该死。
可是,她的好一五呢?
盛长歌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母亲死的时候她敢怒不敢言,在嫡母面前忍受侮辱苟活。
她认命了又如何?
命运一次又一次将她退入深渊。
她举了刀闭眼,狠狠的将刀插入那刺客的胸膛,而后痛快拔出来,又想到他是如何一刀一刀刺死一五的,她又咬牙给了他一刀。
两个押着他的禁军松了手,他直直的倒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盛长歌明显感觉脚下的地在震动,她丢了手里的刀,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孟东风向她伸出手,“过来,到我这儿来。”
她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扑在他怀里,攥紧了他的衣服,嚎啕大哭。
脑子里耳朵里全都是一五的声音。
“小安公公,我今天给你留了干果,我看你爱吃。”
“小安公公,我母亲做了两双深冬穿的棉袜,我们一人一双吧!”
“小安公公,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一五,一五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小安公公,主子赏赐你的月饼,能不能给我一块?我也想尝尝……”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答应他,“没问题,你喜欢我再去跟主子多要几盒,你想个办法弄出宫,给你弟弟妹妹们吧!中秋不吃月饼怎么行?”
盛长歌也不知道她这样哭了有多久,但一五连同那刺客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抬走了,再后来就如同清理舒婕妤的尸体一般,除了她手上和衣裳上凝固的血液,提醒她一五真的没了,一五也是真的来过以外,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迹。
她声声哽咽着,孟东风耐心的陪着她,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她。
过了好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眼睛也肿了,喉咙也痛得不能开口说话了,她才抬头看着孟东风。
两人好像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默认了两人的亲密相处。
没有孟东风想象之中的膈应,或者如坐针毡。
反而下定决心后,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盛长歌想起身,谁知跪的太久腿已经麻了。
孟东风扶住她,她调整了好半天,才重新站起来。
两人一路无言,她的脑子空空荡荡的。
孟东风两手摁住了轮子,她推不动,只能停下来。
他起身,拍了拍那轮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话声音也难得的温柔,“来,我推你回去。”
她摇头,“主子,这不妥当。”
孟东风摘下她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又拍了拍轮椅,“来。”
只几步路的距离,她拖沓的脚步,两腿好像举步维艰一般。
估摸着时辰大约是丑时时分,宫中已经无人,静悄悄的更添骇人气息。
两人进入深长的宫巷,孟东风侧耳听着宫墙之上的声音,有些无奈,“淮玉?”
淮玉一跃而下,到两人面前。
“哟,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我就说嘛,怎么小安子一夜之间竟长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了。”
盛长歌笑不出来,面对淮玉的打趣,她依旧沉着脸,耷拉着脑袋。
“怎么了?跟个掉水里的落水狗似的?”
盛长歌抬头盯着淮玉,淮玉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眼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又低下头,长叹一口气。
对于他们而言,一五和当日驻守关雎宫的王哲谢霄并无不同吧,也许有一天她死在这权利斗争之下,也不过就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奴才”罢了。
孟东风轻咳了两声,淮玉忙让开路。
由孟东风推着她,淮玉跟在身后,就这样一路沉默的到了瑶光殿。
“主子,奴才先吩咐他们给你备水。”
她起身行了礼,忙进了里头。
孟东风转头看向淮玉,正欲开口。
淮玉一手支在孟东风肩上,忙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待会我去把他好生安葬了,立块碑。”
“钱的事……”
淮玉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收钱,就当爷今天心情好,做慈善吧。”
还不等孟东风道谢,淮玉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回房,见盛长歌正立在浴桶处,替他备好了干净的衣服。
虽已经清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服,但她此刻的模样,仍扎着他的心。
“主子,可以沐浴了。”
她望着孟东风勉强的挤出来一个微笑,看起来格外难看。
“我已经让淮玉将一五好生安葬了。”
她点头,半天哽咽出几个字:“多谢主子。”
“你和我也要如此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