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要在宜安寺斋戒三日,期间三位皇子陪同在侧,或下棋,或赏菊。看起来倒也是一片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盛长歌同苏伯贤以及另外两位公公在身旁侍奉,一天下来倒也算充实。

苏伯贤借了沏茶的由头将她领走了,一路上她跟在他身上,大气不敢出。

一直到了茶房,他放了手里的拂尘才开了口:“三皇子上次将你掳走,是谁救的你?”

这座小小的屋子,立在僻静处,四下的仓鼠,鸟雀,盛长歌都被惊吓到了。

仓鼠和鸟雀都逃了。

盛长歌也想逃。

可她无处可逃只能缓缓跪下,目视着苏伯贤,她知道他这双眼睛什么都看得透,或许他心里早就有数,只是看她会不会坦诚相待罢了。

她拱手行礼,好半天的功夫才整理好措辞。

“是六皇子。”

“随行的除了云阙姑娘,还有一位轻功极好的公子,是何许人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平缓,怎么落在盛长歌的耳朵里头就像一根根刺一般,挠得她难受极了。

“是太后派来的暗卫。”

苏伯贤点了点头,递给盛长歌一个眼色,她忙起身泡了一盏茶奉到他面前。

苏伯贤接过茶杯,颇为满意的点头道:“你近月以来大有长进。”

“奴才能有今日多亏公公当日留奴才一条性命。”

“罢了,拍马屁的话就免了吧。”苏伯贤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以为那盗圣真是太后找来的?”

盛长歌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求情道:“苏公公,淮玉他虽为盗圣,也的确做了偷盗之事,可是他从前并未伤人性命。若是如今双手沾血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还请公公饶他一命。”

苏伯贤见她如此反应,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竟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我杀他做什么?他为官家办事,是有功的。”

官家?

盛长歌一双眼里布满疑云,“苏公公还请直言。”

“他不过是官家想法子引荐给太后的,太后又派到了六皇子身边。说起来,他真正的主子是官家。你以为宫中,这些个皇子,妃子,乃至太后做了些什么官家心中没数吗?”

官家只不过坐山观虎斗罢了,可这些都是他的孩子,他就任由他们手足相残?

“苏公公为何将此事告诉奴才?”

苏伯贤的脸色沉下来,眸中印着屋内的烛光,却没有温度,他双手交握,转动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

“你们盛家本应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官家留着你的命,当然官家也没想到,进来的不是个嫡子,而是个庶女。你自然有你的用处。”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放于桌上,“官家重阳后要带着五,六皇子南下,一方面为体察淮南民情,另一面为立东宫做考虑。”

话到此处,他叹了一口气,“是六皇子没有福分,官家本心中有愧于宸妃,又加上紫薇星一事,他是有意考虑的,只是如今六皇子有腿疾,文才武略皆无长进,实在堪担大任。所以,盛长歌……”

“奴才在。”

“南下回京之前,官家要你好好的送六皇子回家。”

盛长歌几乎快要跪不住,她忙说道:“若是官家不喜六皇子,大可以把他像从前一样软禁起来也好,何必如此?”

“不论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登上帝位,有紫薇星一事在前,都是容不下的,与其让他们兄弟之争,还不如给他一丝希望,让他快乐的活这几个月。”

盛长歌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她还以为有望,岂料管家如此狠心。

也对,也对,他连宸妃的牌位都不肯给她立,妃陵都不让她入,他又怎么会心疼他们唯一的孩子。

“若是办不成,这就是你的好东西。你记着,当初入宫我是如何跟你说的,活着可是个本事活。”

苏伯贤敲了敲桌子示意她起身,盛长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又将药瓶往她面前推近了两分。

盛长歌是双手颤抖的将那药瓶拿到手的,她手心里已经是曾薄薄的汗,脑子里想起孟东风将她搂在怀里的场景,还有他们一起喝的酒,一起赏的月,一起写的字……

终究是不能兑现他的承诺了,“岁岁年年常相见”,她叹了口气,官家既然将此事交于她做,那不管如何,她的命是不会再留了。

只是,她得想个法子,在自己死后,能让官家留孟东风一命。

“听明白了吗?”

她下了决心,将药瓶收好,“奴才明白。”

苏伯贤的手搭在她的肩头,轻拍了两下,“能不能活着,就看你的造化了。”

从茶房出来后她端了些花糕回房,以免孟东风起疑。

推门进来时,他正在抄写佛经,傍窗而坐,有微风伴着菊花香飘到屋内,她见他如此,有一副岁月静好之景。

她带了一副自认为毫无破绽的笑容走到他跟前替他研磨,孟东风瞥了她一眼,柔声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她脱口而出。

“你现在扯谎都是不打草稿的?”

盛长歌一颗心沉重得很,哪里还有心思同他打趣。只淡淡一笑,想将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孟东风搁下手里的笔,将她的手握住,“怎么这么冰?有带厚些的衣裳吗?”

他起身想去替她拿件衣裳,却被盛长歌摁在椅子上。

“奴才没事。”

他正经了脸色,两手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以后在我面前你无需自称奴才。”

盛长歌一下鼻尖酸楚起来,眼泪就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怎么了?”

他忙伸手来替她擦拭,盛长歌扑进他怀里,咬了牙,强忍着情绪。

只一会的功夫,抬头抹了泪水,“没事,只是主子你对我这么好,我想起来母亲。”

他执过她的手,目光坚定的说道:“从前有你母亲护着你,如今有我。”

说罢,他轻捏了捏她的脸,微微一笑,“没事了,不难过了。”

不想让他担心,她也强振作起来,点头道:“对,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借着窗口打量四下寂静,才敢说后头的话,“以后天下大同了,我要去游山玩水,吃遍所有好吃的东西,买好看的衣服首饰,还要给我师傅打造一把最好的峨眉刺,要给云阙找个如意郎君,然后亲自送她出嫁。”

孟东风看着她眼里的星辰,有些迷失其中。他心里的伤口,似乎都是被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缝好的……

“还有呢?”

盛长歌又低头想了片刻回应道:“对,我还要把一五的家人都安顿好,还要给一五换了大点的墓地,给他准备好多好多陪葬品!他最喜欢钱了!以后不用等到清明,我得闲了就给他烧,他在下面再也不用吃没钱的苦了!我还可以烧点下去让他给我存起来,以后我去了也好用……”

孟东风忙捂了她的嘴,“越说越离谱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她眼里含着泪花,诚恳的点头。他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双臂搂紧,盛长歌安静的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所有人你都考虑到了,那我呢?”

她抬头,“你?”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也是看不到了。

从苏伯贤给她药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已经进入了倒数,也罢,本来就是该死的,已经苟活到如今,上天还给了她一个孟东风,也算仁慈了。

但见他的模样,她想很多爱是不用说出来的,她早在看他时,就一遍一遍给了他,于是展露笑颜,两只肉肉的小手捧了他的脸,“你当然是和我一起了!”

孟东风欣喜的将她搂紧,连声答应,“好!好!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