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见他半躺在角落里头,身下的稻草血迹斑驳,他身上还穿着被带走时的衣裳,如今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
牢门被打开来,寂静的空间里头,只听得见锁链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落入他耳中,他仍闭着眼,冷笑了两声,语气倒是洒脱,“今日又是什么酷刑?”
盛长歌借着火光看清了他如今的模样,一头发乱糟糟的挡了半边脸,仍然可见嘴唇破裂,嘴角淤青。
一双手明显是被上过夹棍了。
那裤腿上也是血迹,想来这些人一定侮辱了他,认为他腿不能行,手不能提。
盛长歌忙转了身子捂了脸,将那呜咽声吞进肚子里,好半晌的功夫才平静下来,强忍着情绪,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她的步伐缓慢,嗓子好像哽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
孟东风心里也疑惑,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她的泪珠在眼眶里头直打转。
“你,来了……”
她忙点头,“奴才来了,奴才来接你了。”
说罢她忙上前去扶他,她近了才看清楚,那腿破烂的裤子已经跟伤口粘连在一起,她的秀眉拧在一堆,抬头恶狠狠的盯着门口的狱卒。
或许是她此刻的眼神可怖,那狱卒也很不自然的将身子转到另一方。
盛长歌用了全身的力气扶他,可是两人的块头相差甚远,她三番两次想将他拉起来,都以失败告终。
盛长歌忙整了情绪,从怀中掏出钱袋,行至那狱卒面前,压低的声音,放低了姿态,好生说道:“官爷,您行个方便,让人送送我家主子,他这模样,奴才实在没法子。”
那狱卒接过她的钱袋掂量了两下,又解开看了看,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但依旧没好气的回应道:“在这儿等着!”
她忙行礼道谢,“是,是,麻烦您了!”
见他转身去寻人来,盛长歌忙小跑到孟东风面前,“主子,没事了,我们马上回去了。”
他的嗓子哑了,几乎听不清再说什么。
盛长歌凑近了才听明白。
“陛下怎么会放我?”
“说来话长,等你身子养的精神了,奴才慢慢说给你听。”
狱卒抬了孟东风回瑶光殿,他虽身体体力不支,但躺在榻上,见屋内的摆设已经空了大半,又见这屋子里忙前忙后皆是盛长歌一人,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太医虽然给开了药,不过月疏姐姐说,这个药治疗你的伤最见效,奴才先帮你清理伤口,主子你忍着点。”
她取了酒来将剪子浸泡在里头消毒,又用镊子蘸了酒涂抹在他伤口处。
盛长歌知道他痛,因为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但不想自己看见他的模样,所以将脑袋别在一旁。
盛长歌取了一旁的方巾,递到他嘴边。
他咬住了又抓过一旁的衣服将自己的脸盖起来。
盛长歌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专心替他处理伤口。
那淤血粘了酒很快化开来,盛长歌取了剪头将粘连的衣服剪掉,好不容易分离后,见他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糊。
又忙扑了药粉,替他包扎起来。
大面积的伤口处理好了,就是小块的淤青或者破皮了。
盛长歌又仔细的抹了药。
仅仅是上药就用了一个多时辰,他的伤口情况可想而知。
一通忙活下来在这十月的天气里头,她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孟东风没了精神头再与她多说话,盛长歌服侍他喝了药他便睡下了。
她不敢离身,生怕他夜里有什么事,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怪可怜见的。
随意拿了一床棉被铺在地上,就在要睡着时,听见外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又被惊醒。
她的听力向来灵敏,忙取了放于棉被之下的匕首警惕起来。
“别慌,是我。”
听见是白月疏的声音她才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孟东风睡得沉,并未被惊醒。
“月疏姐姐。”
“他好些了吗?”
“被折磨得够呛,那伤口已经没法看了,我给他上了药后,他便睡了。”
白月疏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于她,“你师傅。”
她打开来见上头的字娟丽秀气,比她自己的字还要软和上几分。
她轻笑了声,“像个女人家的字。”
白月疏也笑而不语,两人算是默认了。
信中道:徒儿勿念,为师安好。路上多有耽搁,归期将延迟。保重自身,照看好主子,另有,务必替为师照顾好白姑娘。师淮玉亲笔。
“这写的不都是废话吗?”
白月疏捂了嘴笑起来,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这不就是你师傅的风格吗?他每到一处就写一封随记寄给我,我调侃他,这天上的信鸽都是被他活活累死的。”
盛长歌不知白月疏心中是否明了她师傅的感情,可他们三人的事,她也不好多插嘴,也只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不做过多的发言。
白月疏陪着她待了一阵,又说了些云阙的情况给她听。
这件事落在太后眼中,无疑是震怒了,大理寺卿如今正追查着呢,但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家主子来的。
既然没能索了她主子的性命,估摸着也就随便寻个替死鬼出来顶包也就罢了。
两人推测如此,果不其然,才三日的功夫,就落案了,被斩首的是个不起眼的小侍卫。
云阙要“养伤”也不能来瑶光殿,好在白月疏隔三差五来找她解闷,她才松泛些。
“早先说这轮椅没有用处,如今真的用上了……真是一语成截了。”
孟东风虽伤好了不少,看起来精神头也不错,不过心情似乎依旧低落,盛长歌常常同他说话,他就呆坐着听着,也不回应。
有时候他让她用轮椅推他到院子里小坐,一坐就坐到太阳落山。
盛长歌为了逗他开心,跟着宫里一个学过戏法的公公学了两招,兴高采烈的表演一番,他也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官家也因梦魇一事影响,本定了南下,如今也要推迟到来年春天了。
盛长歌心里头是高兴的,她和官家有约在先,如今推迟了,这不就是间接给她主子续命了吗?
一转眼就到立冬。
“主子,奴才今日特意煮了羊肉给你吃,民间有习俗,立冬吃羊肉,冬天不怕冷。羊肉味甘,性温,入脾,肾经,具有益气补虚,温中暖下,补肾壮阳的功效。您多吃一些。”
孟东风偏过头看着她,她坐在对面,嘴里念叨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他面前的羊肉汤。
他推到她跟前,又递了餐具给她。
“主子,奴才不吃。您先吃吧,等会给奴才留口汤就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容,好像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扎进了孟东风的心里。
如今昔日让淑妃忿忿不平的瑶光殿,也同当时的关雎宫没两样了。
“主子?你怎么了?”
盛长歌懵了,孟东风的眼眶中分明有泪。
她忙伸手去擦,他却躲了过去。
还不等她开口,他便自顾自的推了轮椅到了门口。
“主子,是奴才惹你生气了?”
他摇头,“你做的很好。”
“主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个好身体我们怎么战斗啊,奴才服侍你用膳吧。”
他又摇头,“你吃了吧,我不饿。”
盛长歌心里舍不得,这可是用她最后一点积蓄换来的。
“你要不吃,我今晚也不吃药了,就让我伤口溃烂,毒发身亡算了。”
盛长歌无奈,只能妥协,“好好好,奴才听你的。”
他转过身来,盛长歌忙走到桌前,端了那碗汤就喝起来,她捧了碗到他跟前,又递到他嘴边。
“有福同享嘛!”
她盈盈一笑,他看着她有些恍惚,她眼睛里好像有星辰,有阳光,有春风,有他求而不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