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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你在给谁说对不起!”许微苗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哭腔,不复平素的恬静淡然,尖锐得让静静等待的人心尖仿佛被人始料不及的拿刀划上了一道,狠狠一个激灵。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许二爷!”好不容易醒过来的男人似乎和疯子时候没什么两样,不断的说着对不起,当众人冲进房间时,只见他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了许微苗面前,嚎啕大哭的嗑着响头。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神医谷!是我对不起许二爷!”

一次次叩首,一声声号哭,仿佛要将歉疚真切进心里。

许微苗身形摇摇晃晃,方才的施针快耗去了她大半的内力,现在几欲倒下。还是唐鸣曲眼疾手快,扶住了许微苗。

许微苗忽然就笑了,结合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色,渗得人心底发慌:“你说的,可是神医谷许家二太爷,许东榆?”

对江湖的前尘旧事没有认知的宋清嘉没有听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便拉了拉李慕云,用眼神询问:那是谁?

李慕云眸色动了动,靠近宋清嘉耳畔,温热的气息轻轻打上他的耳垂,解释着:“许家二太爷,是上一代歧伯针,许微苗的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身体明显嗦瑟了一下,不敢作答。

“你到底是谁。”许微苗沉沉的闭上眼,无力的靠在唐鸣曲身上,问道。

“我,我……”

一直扶着许微苗的唐鸣曲眉头一皱,娇俏的面容尽是清寒色:“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我唐门用毒虽然不敢比肩苗疆,在江湖上却也还是有些薄名……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还是办得到的。”

少女的声音明妍,说出的话却带着嘶嘶的狠厉,在这还透着热气的日子里,散着凉凉的寒意。

“唐门有一种毒,叫内生,淬在刀上,划开你的皮肤,不致命,但是会破坏你的凝血系统,不会结疤,伤口也好不了,你就可以看着自己的伤一点一点发烂,这个时候洒上配合毒养的虫卵,它们会钻到你的伤口里,吃着你的腐肉……”

不得不说,虽然唐鸣曲一向都是明眸皓齿,青春可人的模样,但冷下来放狠话也是不输气势,让宋清嘉想起了她那个一直都板着个棺材脸的二哥,唐鸣吟。

曾经觉得她和唐二性格大相径庭,不像是兄妹,现在看来这两人……果然不愧是亲生的!

男人刚刚恢复神智,精神游离,经唐鸣曲这么一吓唬,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瞬间坍塌。

“我,我叫苏井……”

“苏井。”许微苗听到名字时,呆愣愣了半响,这个名字她听见过,在她小时候……在她二爷爷还在世时,在许东榆的梦魇中的呓语中。

“我记得你的名字,我二爷爷救过你的命……”许微苗笑得凄凉,“而你就是当年,联合那群骗子指认我二太爷是庸医的白眼狼!”

“他武功被废了,右手被废了,他的医书药方也被人付之一炬,人人喊打,说他庸医误人,说他害死了病人……可那病人原本就是重症啊!我二太爷不过是尽人事,凭什么说是他害死的!凭什么说我中医伪学!”

许微苗一声声的质疑,仿佛要将许东榆半生的哀怨与不甘尽数倾诉,哽咽着,泣不成声。

如同睚眦峰上清风的哀鸣,神医谷医者千百年来散不尽的不甘。

“他许东榆才是真正的歧伯针啊!十五岁便精通医家百学,十七岁便是歧伯针大成,他才是神医谷当年的医道奇才,他才是原本本该的神医谷谷主……他四处云医,也不过是无非一念救苍生……凭什么啊!”

医者仁心,医者亦寒心。

“对不起!对不起……”苏井不敢反驳,痛哭流涕,是他当年鬼迷了心窍,是他软弱无能,也是他……捅了许东榆最致命的一刀。

“当初是那丫头父母已经和村长家说好了配阴婚,所以,所以我们其实全村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以为只是……我猪油蒙了心!”

苏井惊慌失措的辩白,揭开了一个更加晦暗的过去,更加可怖的人心。

许东榆,许家二太爷,神医谷老谷主的亲弟弟,曾经号称是江湖中神医谷不出世的天才,学成之后,四处云医,称,医者渡人。

精彩艳绝,天才易折。

许东榆云医路上途经一个小村庄时,遇见了一个身患重症的小姑娘,小姑娘家里重男轻女,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就那么养着,准备一死之后配阴婚。

村长家的人不想她活,想让她和他们家夭折的小儿子配阴婚,父母不想让她活,家里还有一个儿子,还缺娶媳妇儿的彩礼钱……村里的人,不在乎她的死活,可能更关心阴婚那天的喜酒。

可那个小姑娘想活着啊,她太想活着了。

她想求生,不想求死。

芸芸众生之间,在这世上生活,生活,求一个生,得一次活。

她是已经被顽疾判了死刑的人了,在她见到了许东榆治好了邻家苏井哥哥的伤时,那小小的女孩也萌生了一点期望……他是医生,那是不是也能救她呢?

许东榆如同最后的一根稻草,出现在了已经将要溺毙的小姑娘面前。

许东榆接过了小姑娘递来的一颗糖,算作诊金,答应了救她。

他还告诉那个小女孩,城里有一个叫游乐园的地方,有高高的摩天轮;有一种不同于糖水冰棍儿的冰淇淋,是用奶油做的;有会唱歌的小匣子,有机会送她一个。

许东榆告诉那个小女孩……

“我是神医谷歧伯针的传人,我很厉害的,你的病会好的。”

“应该是叫随声听吧,洋玩意儿,可以听人唱歌,你唱歌也很好听的。”

“你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会从丑丫头变成个大姑娘,不知道会便宜哪个混小子,记得请你许二爷喝喜酒啊!”

“我还没孩子,但是我哥有一个,年纪比你大,你要叫哥哥。”

……

也许是许东榆医术真的可以抢生夺死,有可能是上天都动了恻隐之心,小姑娘的身体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气色一天天红润,她渐渐同其他健康孩子的距离越来越少。

小姑娘总是跟在许东榆身后,问东问西。

她说她也想做个医生,像许东榆一样,救好多好多的人,她真的很开心,她可以活着了,活在许东榆口中那个还有那么多美好让她没看见的人间。

可她,最终也没有再看到了……

有太多人不想让她活着了。她的父母还指望着拿她去给儿子换笔彩礼钱,好娶媳妇儿,生个大胖孙子,传宗接代。

她活着便是挡了他们一家天伦之乐的路。

明明流着同样的血啊。

她的父母,亲手倒掉了许东榆为女孩开的药,不再让他见她,甚至还说女儿病已经好了,让许东榆赶紧离开。

许东榆不肯,执意要彻底治好她才肯离开,姑娘父母见许东榆不见棺材不落泪,竟然就用找村医开了药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许东榆身上,声嘶力竭的告诉全村人,控诉许东榆就是个江湖骗子,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全村人都知道真相,全村人都隐瞒了真相……包括苏井,许东榆救过的苏井。

苏井以为他们只是会赶走许东榆,却没有想到,许东榆要坚持带走小姑娘的遗体,还要报警……疯魔的村民将他打压成了草菅人命的庸医,废了他的武功和施针的右手,砸了他的药箱,烧了他的医书药方。

如果不是当初的老谷主赶到,可能许东榆真的就折在那里了。

小姑娘死了,那对夫妻进了监狱。

许东榆还是医生,但再也拿不动歧伯针了。

没有人赔那个女孩儿性命,没有人还许东榆大好的未来。

村民们的袖手旁观和随波逐流被光阴一笔带过。

苏井被愧疚淹没,离开了那个存放着他梦魇的村庄,不曾想……多年后,因缘际会,又是一个小村庄,再次被人所救,仍是歧伯针,同是许家人。

世事荒诞无常,兜兜转转。

许微苗瞳孔微散,凉凉的说着:“所以……我二爷他,其实已经快要治好那个病人了?”

太讽刺了,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太讽刺了,医者与病患,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可是却居然没有料到人心。

许微苗踉跄了一下,看向了张三白:“剩下武安部需要的事,张部长问吧,我……先静一静。”

说罢,许微苗便冲出了房门。

“小草!等等我。”

唐鸣曲、袁小枣也丢下了一众人,跟上了许微苗。

张三白揉了揉后脑勺,只觉脑壳疼,“沈青,给许微声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

沈青点头,拿出手机,也跟着出去了。

“行了,神医谷之后怎么找你算账是神医谷的事,现在,苏井,我们也有事要问你。”张三白拉来了一个凳子,坐到了苏井的面前,宋清嘉和李慕云也各自寻了一处坐着。

“你和邓思思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疯?又为什么要在那家老宅装神弄鬼?当年为什么邓思思会失踪?”

李慕云补充道:“现在随时都有人想要你的命,能护住你的也只有武安部,你自己好好想想。”

苏井眼球浑浊,还带着残泪。

“我,我已经疯了很多年了……这些年时梦时醒,我也不知道我还算不算活着。”苏井喃喃着:“邓思思,是我的未婚妻。”

他就是那老婆子口中的俊俏后生,也是邓思思的未亡人。

……

“小草,你别哭了。”唐鸣曲手忙脚乱的哄着许微苗,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扯光了,最后转头一看,看见了一身白色的T恤衫的袁小枣,于是顺手从袁小枣的衣服上撕了一块下来,充当手帕。

唐鸣曲声音温和:“来,小草,擦一下脸。”

袁小枣,袁小枣什么也不敢说。

“我还救了他……曲儿,我居然还救了他……”许微苗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再落下来。

她忘不了一身病痛的许东榆,忘不了那个心魔缠身的许二爷,她的二爷爷废了一只手,却会用他唯一完好的那只手将她抱起,放到颈上,会再温柔不过的哄着这个小侄孙女儿,带着她去游乐园玩上了一整天。

许东榆送给许微苗的第一个礼物,就是一个听歌的MP3。

他还留给许微苗许多的糖,传授尽了自己所有的医术,说着:“苗苗呀,要好好学医,做一个好医生,救很多很多人。”

那时的许东榆,在透过小小的许微苗,看见了谁呢?

许微苗失魂落魄:“曲儿,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救了不该救的人呢。”

还不等唐鸣曲开口,许微苗的手机就忽然振动起来,许微苗低头一看——是她哥许微声打来的电话。

“喂,哥……”

“苗苗,别哭。”许微声清雅温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是个身为兄长的宠溺:“哥哥在呢。”

听见了自己哥哥熟悉的声音,许微苗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呜咽出声:“哥……我,我害怕……”

“苗苗,还记得二爷爷常跟你说的那句话吗?你出门前,和哥说过的。”

许微苗泪眼模糊,虽然有鼻音,却也依然吐字清晰:“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此话取自《大医精诚》,这是先人医者孙思邈所留之训,是对世间所有医者的劝诫。是每一位神医谷医者铭记的门规。

“悬壶济世,二爷他不后悔。”

听到这里,许微苗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苗苗……别害怕,哥哥不会让别人伤到你的。”许微声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哥哥会为你撑起一片天,我的妹妹可以在医者的路上,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就在此时,唐鸣曲将手轻轻放在了许微苗的肩膀上。

唐鸣曲认真的看着许微苗,是与她平时嘻哈打闹完全不同的诚挚:“小草,我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如你,没有你温柔,没有你听话,我哥三天两头的被我气得吐血。”

“可是,我才是唐门的传人,我才是刺客。你是医生……你只需要履行一个医生的责任,救死扶伤。”

唐鸣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如果有谁对不起你救的这条命,我唐鸣曲,亲自替你取他狗命!”

……

在两位女孩不知道的身后,山林间的一株参天老树上,正稳稳当当的站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带着金丝眼镜,一个披着白大卦。

恰是大哥二人组,许微声和唐鸣歌。

许微声安慰好自己的妹妹,挂了电话,看向了一旁的表情十分精彩的唐鸣歌脸上:“这次,多谢你妹妹了。”

唐鸣歌捏了捏响指:“成天喊打喊杀,回去就揍她。”

许微声没给他留面子:“得了吧,你还不是不放心,不然你也跟过来干嘛。”

唐鸣歌辩解:“我那是怕她像唐二那样又闯祸!”

“死鸭子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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