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弯抱着鞋盒子,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机都没电了,只能蹲在地上数石子儿。
这种老楼里,阴森森的,可安装的都是声控灯,每隔十几秒,就要灭一次,要搞出点声响才能亮。
林月弯每隔一会儿,就拍下手,怎么想怎么诡异,大半夜的,还要自己给自己鼓掌。
后来索性就不管了,视线适应了黑暗,倒也不觉得可怕了。
不知道数了多少颗石子儿,楼下突然传来的缓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明显,声控灯亮起,又熄灭,转眼间,人已经到了面前。
林月弯站起身,两人隔着一段楼梯,她站在上面,俯视着下面的吴棣一。
她敏感地觉察到,他今天气压有些不对,周身都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悲伤和低沉,明明是夏夜,却有些阴冷。
对视了很久,还是她先开了口:
“老吴,你回来啦,啊,我......我来给你送个东西。”
说着把鞋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包装纸:
“那个,突然送双鞋子很奇怪是吧......哈哈哈我也觉得,我就是逛街时偶然碰上的,觉得适合你,就......就买了,你就当做一个平常的礼物,嗯嗯。”
林月弯有些语无伦次。
吴棣一的目光从鞋盒,缓缓看向她的脸,眸子里是看不清楚的沉郁,林月弯被这个眼神吓了一跳,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目光。
“那个,你有空就试试,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我......”
“你怎么知道的?”
吴棣一语气冰冷。
“啊?知道什么?”
“我的生日。”
林月弯瞪大了眼睛,足足呆滞了几秒,才缓过神来。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和他坐同桌这么久,竟然从来没在意过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但好在,这双鞋子送得及时,刚好变成了生日礼物,合情合理。
她眼神闪躲着,努力把场子圆回来:
“那个......老吴,祝你生日快乐!”
吴棣一的眸子闪了闪,不知为什么,双眉之间竟然隆起了沟壑,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上前来,直到站在在她面前,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得甚至能听清他呼吸的频率。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下一秒,就被抓住手腕,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声控灯灭了,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林月弯觉得自己每一个器官都在发抖,可拥抱着她的那个身躯,似乎抖得更加厉害,她咽了咽口水,轻声开口:
“老吴......”
“别说话,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吴棣一的声音都在颤,锋利的下颌靠在她的肩窝里,林月弯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肩窝滑下,又好像,不是幻觉......
他哭了。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像是冰山融化,像是山巅起风。林月弯缩着肩膀想要往后退,可是修长宽厚的臂膀禁锢着她:
“老吴,你怎么了,过生日应该开心呀......”
吴棣一沉默着,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已经12点了,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林月弯猛然紧张起来,脊背一僵,向后退半步的动作停滞下来。
自己刚刚还祝他生日快乐来着,他应该并不想听吧?
过完生日,紧接着就是母亲的忌日,这是什么残忍的刑罚?生日快乐四个字,不再是祝福,反倒像是解开伤疤的一把尖刀。
每一年,生日蛋糕的甜香,都要和纸钱蜡烛燃尽的晦涩气息,交杂在一起。
这辈子,皆如此。
光是想想,林月弯就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她想抬手帮他拭泪,但只要稍微动动,抱着她的身躯就会抱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像是守护自己玩具的孩子一样,抱着她不松开。
没办法,只能抬起手来,像是哄小宝宝一样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老吴,我不走。”
不知怎么,在这个夜晚,林月弯突然就理解了,吴棣一的性格,为什么是这样冷淡又清醒了。
一个本应该开心过童年的小男孩,突然间,失去了妈妈,要一个人面对如刀枪剑戟一般的流言蜚语,没有爸爸的保护,还要面对重组家庭的无奈。
换做是谁,都会产生性格巨变。
只有冷静,克制,冰冷地把自己伪装起来,才更有安全感吧。
林月弯知道,自己帮不了他什么,那么,就让这个拥抱,再长一些吧。
就当做是一个秘密,永远隐匿在黑暗里也无所谓,只要,给他一点点微弱的温暖。
哪怕只有一点点。
......
......
林月弯走出小区时,看见车还停在门口。
而辛爽,不知从哪搞了瓶酒来,正站在车旁,倚在车门上,抬着头看月亮。
左手握着酒瓶子,右手指间掐着一根细细的烟,时不时地,喝一口酒,再吐个烟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以至于林月弯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辛阿姨,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回来啦?还行,比我想得快,我还以为他会把你抓进屋里,不让你走呢。”
林月弯愣了愣,本想说她开玩笑没尺度,可又想起刚刚那个亲密的拥抱,一瞬间红了脸:
“辛阿姨,你说什么呢......”
辛爽又灌了一口酒,还是仰头看天:
“行了,还害羞了,他怎么样,喜欢吗?我是说生日礼物。”
“喜欢。”
林月弯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劲儿:
“不对啊辛阿姨,连我都不知道他的生日,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猜的?鬼才信。
林月弯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辛爽干涸地笑了两声,一把把她拉了过来:
“过来,陪我看会儿月亮。”
今晚的雾气有点重,月亮并不明亮,只是隐匿在雾蒙蒙之中,月光朦胧又温柔。
“弯弯啊,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挺没劲的,赚钱,养家,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突然哪天就蹬了腿儿,从此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这个人的痕迹了。”
林月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辛爽很少说这么深奥的话题,像是在探讨人生意义一般。
林月弯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辛爽的侧脸,突然发现,辛爽的眼角晶晶亮的,似乎是泪痕。她仰头灌了一口酒,唇角的酒滑下来,顺着白皙的脖颈。
在月光的映照下,眼睛里,似乎也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
原来,就连辛爽这么大大咧咧,看破红尘的性格,也会有伤心事。
今夜,伤心难过的人还真不少。
林月弯不愿意做那个刨根问底揭人伤疤的人,于是装作没看见,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辛阿姨,你......”
“我?我怎么了。”
“你眼线花了。”
辛爽急急忙忙用手去擦,看见林月弯脸上的坏笑,这才明白过来:
“死丫头,你耍我是吧!”
说着,便揽过林月弯的脖子,像是小孩子勾肩搭背那样,然后手一抖,把剩下小半瓶酒,缓缓浇在地上。
辛爽盯着地上的酒痕,默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起来,扭头就走。
“哎,去哪,你不开车啦!”
“放屁,老娘喝酒了,怎么开车!不管了,陪我散步,当醒酒了。”
林月弯哑然,再反应过来时,辛爽已经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出去好远了,双臂挥舞着,像跳舞一样,一边走一边唱: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辛阿姨你等等我!”
林月弯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