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这是刚才那小姑娘下的手?”
刘二哥看着那个婴儿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怎么这么狠,跟着他们走,至少这孩子还有一条活路啊!”
刘南山蹲下来,沉声道:“跟着一起走能有什么活路?朝廷就是来要粮食的,他们被抓走以后,一路上,指望着谁能给他们粮食吃?人都活不下来,这种连走路都不会的小孩子,还有什么活路?”
能够活着到达那个什么‘慈幼堂’的,恐怕没几个。
更不用说到了慈幼堂,好不容易拉扯大一点,不是被送去达官贵人家中当奴才,就是被南风馆买走,无论是哪个,生死都已经不再握在自己手中。
刘南山轻轻抱起那眼睛紧闭的婴儿,拍拍婴儿小脸,试了下他的呼吸。
刘二哥:“怎么样,大哥,还能救吗?”
刘南山:“尽力试试吧。”
能救最好,不能救的话,他也已经尽力了。
只是,想到当时的一瞥,他确定,那小姑娘是看到他们二人了的。
可是,小姑娘却没有说出来。
他总觉得,那小姑娘不像是会因为失去理智,狠心杀掉自己亲弟弟的人。
因为心头冒起的这个想法,春寒料峭的天气,刘南山极力施救的手在微微颤抖,额头冒出隐约细汗。
早年在外行走那些年,经常会碰到自己或者队友受伤的情况,这些急救措施,即使多年没有再用过,还是深植脑海,从未忘却。
双手交叠着轻轻在婴儿胸膛按压,但婴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大哥,算了吧,我看是真的被掐死了。”刘二哥语气沉重。
话音一落,那孩子像是知道他们即将放弃了似的,忽然低低咳嗽起来,胸腔的心跳开始明显。
“醒了!大哥,真的有用,小孩儿醒了!”
刘南山赶紧凑过去看那婴儿。
婴儿看起来还不到六个月的模样,或许更大一些,毕竟这家子食物紧缺,没有足够的食物,就没有足够的奶水,营养缺失下,孩子自然会长得更加瘦小些。
“看来,应该是那小姑娘没有下重手。”
穷人家的小姑娘,这年纪也在干重活了,如果真心想要掐死这么瘦小的孩子,应该没办法留下活口。更何况,如果真的想要弄死孩子,用掐死的方式太过费力,直接往石头上一砸,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孩子就活不了。
刘南山轻轻将孩子抱起来,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一边查看孩子情况。
这一看不得了,那孩子还在微弱的挣扎哭泣,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但从始至终,兄弟俩都没有听到哭声!
明明方才,他们躲在掩体后,是能听到婴儿哭声的!
“不会吧,这是伤到了嗓子?”刘二哥明显不相信刘南山的话,“如果真的只是想要把小孩掐晕,让我们念着她没有举报我们的那一点点善心,让我们把她弟弟救下,也不必掐这么狠啊!”
“那你要她怎么办,别忘了,那小姑娘看起来十岁都不到,你要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在那种突发情况下,想到什么好办法?如果她下手轻一点,小孩儿没办法昏迷,那就不仅白受罪,哭声还会引起那些官差的厌烦。除了掐晕,撞了脑子也能晕,但这么小的孩子,撞脑袋死的可能性更大。她这个年纪,能下决心做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刘南山站起来:“先回去再说,我怕待会儿那些官差反应过来,会过来查看。”
说着,他脱掉婴儿身上的所有衣服裤子和鞋子,让二弟把衣服撒开,把光溜溜的小孩儿塞进二弟胸膛里捂着。
而后将脱下来的衣服撕碎,拿出刀,狠心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沾湿小衣服。随机将破碎的小衣服丢的到处都是,小鞋子也沾上血液,丢到一旁。
最后,挤着自己的伤口,在附近滴上不少血。
“大哥,够了,够了!”看着自家大哥苍白的嘴唇,刘二哥头皮发麻,心里不大舒服,“不够用我的,你别把血给流干了!”
“行了,我有分寸,赶紧走。”
兄弟俩一路跑着,刘二哥艰难将眼神从自家大哥胳膊上挪开,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大哥,我们把马车留在山下,不会被那群人发现吧?”
“应该不会,那个地方很隐蔽,不过,也有这个可能。我们速度快一点,早点把马车给取回来。”
首先发现刘南山二人的是小灰灰。
早早嗅到鲜血味道的它,忽然警觉的看向山上。
而后压低身子,呜呜叫着。
楚燕亭大汗淋漓的挥出一拳,听到小灰灰的声音,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而后对面一个扫堂腿过来,她因分神没来得及躲避,狠狠被扫到了一边。
“砰!”
楚燕亭倒在地上,捂着腰部,闷哼一声。
“孙有钱,你怎么回事,下手怎么这么重!”
原本在一旁围观的大娘们吓了一跳,立刻围上来去扶楚燕亭。
小姨心疼的看着自家外甥女,气的手指不停戳自家小孙子。
孙有钱缩了缩脖子,心虚又委屈:“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已经很收着了,练这么久了,这点程度,老姑不应该躲不过去的。”
楚燕亭被年龄大小不一的女人们被扶起来,艰难的喘了口气,摆摆手:“我……我没事。”
她没有极致的痛觉,因此事情的确不大,只是刚才那一下,踹的她岔了气,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孙有钱大.腿忽然微微刺痛,他低头,就见他老姑家那个向来沉默,喜欢各种暗中观察的二儿子,抓着一根小木剑,板着一张小脸扎他大.腿。
而那把小木剑,而是前几天他亲手做的送给的这小家伙。
孙有钱觉得不对,老姑家的三个小崽子,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他赶紧看向旁边,就见小老大,正红着眼眶,四处找合适的石头,找到了转身,气咻咻的往他身上砸。
“呜呜呜,坏蛋,打屎你!”
奶声奶气的小姑娘,愤怒的扑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孙有钱:“……”
楚燕亭本来还有点郁闷,看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好了,娘没事,刚刚是娘自己分神了,都别闹,跟你们小表哥没关系。”
她抹了把汗,帮孙有钱说了句话,算是解了围。
这种训练,以前在山洞中的时候,她就每天都会进行,还会日日在山中负重跑步,锻炼体能。只是后来发大水,条件不允许,就许久没有再锻炼过。
直到这个冬天过去,初春到来,老孙头提起这么一桩事情,她才放弃了自己的咸鱼生活,艰难的继续训练中。
其实,失去疼痛感知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她就再也没有‘酸疼’的借口来逃避训练了……
大家看她真的没事,还能有说有笑的,这才放下心来。
楚燕亭接过楚老娘手里的布巾,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看向小灰灰:“小灰灰,怎么回事?”
小灰灰转头,低低呜呜两声,然后继续看着山的方向。
都是从战乱中逃难过来的,大家的警惕心都很强,下意识也跟着看了过去。
不一会儿,只见山中迅速冲出来两个熟悉的声音,刘二哥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什么东西,还会动。
那头,果然如刘南山所料,之前那些官差反应过来,立刻上山查看,结果看到了满地血和碎裂的小衣服。
看起来,方才应该是经历了一场野兽争夺的戏码,那婴儿,应该已经葬身于野兽腹中。
那对夫妻看到这一幕,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人看到这里,目眦欲裂,抓着低着头的小姑娘,上去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孽女,我陈大柱没有你这样的孙女,你给我滚!”
“吵什么吵,闭嘴,那些畜生应该没走多远,把野兽招来,谁都活不了,赶紧走!”
那些官差看现场可怖的情况,猜想凶猛的野兽应该有很多。
当即熄了想要仔细查看的心思,匆匆忙忙带队离开。
那小姑娘红肿着脸,趁那些人不注意,从地上捡起一块蓝色布头,紧紧捏在掌心,眼中含泪,嘴角轻轻上扬。
那些官差并不知道,她弟弟的衣服,都是黑色或者青灰色,压根就没有蓝色布头。
倒是方才她那偶尔一瞥看到的人身上,穿着一件蓝色外衫!
她只是赌了一把。
那两个人或许不知道,她其实见过他们!
不止一次!
一次是去年的逃荒路上,这些人带着老人、女人和孩子,丝毫没有抱怨他们是累赘,还有说有笑的。
他们不会嫌弃小姑娘,还抱着小姑娘到他们肩膀上。
还有一次,是前段时间,下雪前,他们逃荒进山前,她再次看到了这些人。
只不过这些人神出鬼没的,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没想到,这一次还能再看到。
她相信,逃荒路上对老人、女人和孩子不离不弃的,一定是好人!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赌这一把。
看到这块蓝色布头,小姑娘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舔舔被打出血的牙齿,吐出血来,扯出一个笑容来。
其实,他们能够救她弟弟,她就已经很高兴了,没必要冒着风险留下这一块布头来。
只是,他们应该是怕官差回来打个回马枪,然后发现这一幕,自己会绝望吧。
所以特地留下了这块布头来暗示。
真是善良的人。
所以,小姑娘确认,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赌对了!
……
院子里,楚燕亭等人聚在一起,皱着眉,听刘南山兄弟俩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刘大姐看着怀里还在哭个不停的小婴儿,却一点儿声都发不出来,一开始还有点埋怨自家儿子随便带个小孩儿进来,现在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该感谢你有这样一个姐姐。”
这话的意思是,至少她这边是同意了。
不过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其他人的意见。
楚燕亭被自家几个小孩儿包围着,自从她‘被打’后,自家小孩儿们就一直紧紧守在她身边,就算她再怎么解释,小孩子们面上点头,实则还是十分警惕。
不仅孙有钱被嫌弃了,所有孙家男人都不被待见了。
她摸摸下巴,看着自己这行人的孩子们,再看看又多出来的这么一个,砸吧砸吧嘴:“我看,我们可以开一个逃难幼儿园。”
言下之意,也是同意了。
幼儿园这个词没听说过,但组合在一起,很好理解,至少在场的大人,迟钝一点的,想想也差不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楚老娘摆摆手:“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家孩子最多,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楚家四个孩子,楚小宝和三胞胎兄妹。
除此之外,小石头无亲无故,楚燕亭又非常护着这孩子,这孩子也以楚燕亭马首是瞻,平日里大人都没时间的时候,都是小石头带着楚家四个孩子,不让他们淘气乱跑,着实省了大人们好多事情。
因此,不管是老楚家,还是其他人,都默认为小石头是老楚家的孩子。
老孙家原本就心善,但脑子简单,从来都听老楚家的安排。
既然老楚家没问题,他们自然也没问题。
刘家刘大姐都同意了,其他人,就算有点意见,也说不出把孩子丢掉这种话来。
楚平凡……
楚平凡压根也无所谓。
他最近被蛋蛋孵出来的两只混血鸡给缠上了。
没办法,谁让两只混血小鸡崽孵出来没多久,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楚平凡呢。现在是他走到哪儿,混血小鸡崽就跟到哪儿。
楚燕亭经常戏称他是男母鸡。
楚平凡看着她笑,自己无奈着无奈着,也忍不住扶额笑了。
商量完这孩子的去留,就得商量孩子放在谁的名下。
虽然不管放在谁的名下,这种情况下肯定都是一起养,但他们明日就要出去重新登记户籍情况,这孩子放到谁家名下就必须弄清楚。
正好趁着朝廷重新办理户籍的时候,把这四个元丰人的户籍也给上了。
四个元丰人暂时决定不走了,找不到暴雪封路的借口,索性直接说开。
七郎:“你们乱,我们留,保护里们!”
其余三人连连点头:“素哒!”
有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愿意留下来,楚燕亭等人当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趁着现在仍是下午,楚燕亭使了个昏招,让包扎好伤口的刘南山再辛苦走一趟,先带着他们四个元丰人去登记户籍。
现在正好乱着,登记的人也多。
初春的天黑的早,几个大男人紧赶慢赶,速度快一点就能赶上。
等他们过去的时候,天色昏暗,然后分散开来,排到四个队伍中,装成眯眯眼,垂着眼眸,就能遮住红色瞳孔。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加上越到晚上,急着收工的官吏们也越没耐心,很容易蒙混过关。
楚老娘失笑的点点楚燕亭的鼻头:“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楚燕亭叉腰得意:“那可不是!”